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褚瑜伸手酒要去摸茶杯,褚程宇立刻出聲阻止,不過褚瑜還是碰到了。滾燙的杯壁僅僅是輕碰到一下就很燙手,褚瑜完全不會喝茶,所以沒有心理準備,嚇得整個人往後一驚。
這一驚,倒叫褚程宇笑起來。
老頭子不笑的時候看上去異常嚴厲,現在忽然笑起來,一下子有種佛像上才會有的慈祥感冒了出來。書房裡的空氣都跟著松泛了。
褚瑜知道自己犯蠢了,下意識低下頭很輕地說了一句:「對不起。」
褚程宇一愣,隨即停下笑,正經說:「怎麼是你和我道歉,應該是我和你道歉才對。」
這句話說出口後,褚瑜也跟著愣住了。
褚程宇緩慢而沉重地嘆息了一聲,繼續說:「我平時滿腦子都在實驗室里,回家的時間也不多,是真沒注意你……曼絹以前年輕的時候很溫柔的,我也沒發現她有過什麼暴力行為,真沒想到……也許是我們的第一胎第二胎連著沒了,我又不常在家,她有點……」
褚瑜垂著頭,小聲說:「媽媽心情不好,控制不住自己。」
他爸打量了眼前這有點陌生的、長大成人了的養子,道:「唉,不說她了,還是說說你。你這次是什麼個情況?惹到人了?」
褚瑜猶豫了一下,點了點頭,把目前莊尉那邊幫忙查到的信息和爸爸說了。
他爸聽完沉思了一會兒,說:「哦,我明白了,是你的競爭對手在搞你。我就說啊,前陣子突然有人來我這做什麼採訪,一看就是來打聽家裡隱私的,我當時要是再敏銳一點就好了。」
褚瑜連忙說:「不不,是那些人太沒有底線了,市場正常的競爭怎麼能用這種手段!」
他平時忍氣吞聲多了,現在在爸爸面前說起,越說越有火,語氣也激動起來。
褚程宇從沒見過自家養子這樣生氣,又多打量了他幾眼,覺得今天真是幾十年來頭一次真正認識這個兒子。
不過,褚瑜的氣很快又消下去了,有點心虛地說:「不過媽媽的死我是有責任,這點人家也沒說錯,要不是我那天偷偷出去玩,惹她生氣,她就不會發心臟病了吧。」
褚程宇一聽,真是要驚掉下巴。他完全不知道這孩子心裡是這麼想當年那樁意外的。
「當年的事你不用擔心,我說過那跟你沒關係,你媽媽是在酒席上喝得太多了,警方說她堅持到進屋都已經是勉強了,一進門就掙扎著躺到了床上,然後立刻就不行了,根本沒時間注意你在不在家。」
褚瑜靜靜地聽著,心裡有一塊淤積了舊日罪責的地方,在這一刻忽然就被淨化了。
「原來是這樣啊……」他低聲喃喃道。
褚程宇又說:「也怪我,一直沒關照你,沒跟你說清楚。我這個人,哈,也是不太懂人情世故,除了實驗室,我經常忽略掉其他東西,當時警察叫我先不要和你說,都說曼絹帶你時間長,你和曼絹感情一定很深,你又是第一個發現她的人,怕說多了,小孩子心裡受不了。沒想到,不告訴你事情經過,反倒讓你怪了自己這麼多年。」
褚瑜聽完,張了張嘴,卻一時之間不知該說什麼。
他想起出事那年年初的時候,媽媽帶他去燒香,他懵懂地對著不知哪個菩薩許願,希望媽媽不要再管他了。結果後來,媽媽死了,他一直覺得那是自己的錯。
原來……真的不是啊。
褚程宇看著他呆滯的樣子,不禁流露出愧悔之意:「唉,怪我,還是怪我,我沒有盡到做父親的責任。」
褚瑜訥訥地說:「不是,不怪您……」
褚程宇伸出蒼老乾瘦的手,在褚瑜手背上拍了拍。他這雙手比整個人老邁許多,是長期接觸特殊溶液導致的,他為實驗室貢獻了一生,絕對對得起研究院的職責,卻也註定對不起自己的家庭。
好在,他收養的這個孩子很善良也很堅韌,沒有學壞,反而成了一家很受歡迎的店的店主。
他那個……男朋友,好吧,看起來也還行。
褚程宇微微皺起眉頭,心想,他們實驗室隔壁組,也有一個這樣的。人家兩個男人正兒八經到國外領了證,還做了財產公證,如今也50來歲了,好像日子也就是如常地過。
褚程宇的人生中,前29年停留在求學生活,後29年浸潤實驗室,因此思想觀念還保留著幾十年前的水平。他一直以為,同性戀都是娘娘腔和怪胎。
莊尉和褚瑜顯然都不是。
也許真是他自己老了,不懂這些。
褚程宇又復嘆了口氣,喝掉自己杯子裡的茶,又儘量和顏悅色地跟褚瑜說:「茶現在可以喝了,溫度差不多。」
褚瑜便受寵若驚地端起茶盞,一口飲盡。
茶水有點澀,褚瑜還是不太喝得慣。他莫名想到,如果是莊尉在這就能陪爸爸品評一下這茶葉了,可惜爸爸不接受他。
褚瑜放下茶杯,心裡惦記得不得了,憋了半天還是說:「爸,莊尉他……」
褚程宇重新倒了茶。
他滿臉的褶皺比表情放鬆時更深,用一種緊繃的語氣說:「今天你讓他先回去,我們爺倆好好聚一聚,有什麼事,往後再說。」
褚瑜還想堅持。
但他爸爸的態度也強硬起來:「我說了,今天先不談他的事。」
下一刻,他爸的語氣又緩和了些,說:「你……先去和他道個別吧,別讓人家在樓下一直等了。今天你該好好休息,明天我們看看怎麼對外發個新聞稿,把當年的事情說一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