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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聽起來委屈得要命。

    一條又一條的罪名壓下來,像窗外百里加急的驟雨,砸得鍾漱石頭暈,他縱有天大的情由,也不值一提了。

    「是我不好,孟葭。對不起。」

    鍾漱石取過一條,屜台里傭人卷好的毛巾,道歉的態度,不能算不誠懇。

    只是最後的三個字,生疏到不能再生疏。

    走向孟葭的時候,鍾漱石在腦海中大致掐算了遍,他過去三十年間,認錯的次數。

    想不起來了,大概一次都沒有。

    板著臉不說話,也不肯看人的小姑娘,在他這裡開了先河。

    孟葭低著頭,他話雖說的平淡如水,但肯費功夫致歉,本身就稱得上,是種珍重。

    她始終望向自己的腳尖,不敢和這位鍾先生,有一絲一毫的眼神交流。他那雙眼睛像被點了墨一般,黑極了,也亮極了。

    正撅著唇,面前遞來一條白毛巾,擋住了她的視線。

    一道低沉的提醒:「擦一擦,你頭髮濕了。」

    鍾漱石看不清她的表情,應該不會妙到哪裡去,不暗自咒罵他就不錯了。  

    孟葭猶疑了幾秒,最終接過來,胡亂揉了兩下發尾。

    剛擦完,一隻玉骨扇似的手背,湊到她的臉上,孟葭有些怕地撤手,扶穩柜子,縮了縮肩膀,毛巾也不顧了,眼睜睜看它掉在地上。

    鍾先生身上薄霧般的氣味,像只無形的大手,遽然間,攫住了她所有的感官。

    她只看得見他。她只嗅得到他。

    那隻手往下一摁,客廳內的大燈一下子全亮了,流光溢彩。

    原來是要開燈。孟葭腦中繃緊的弦一松。

    卻聽見鍾漱石戲謔地問,「怎麼,你倒怕起我來了?」

    他剛才把手伸過去時,她猝不及防的,下意識地瞪大眼睛,像一隻受了驚的小鹿,眼底是明晃晃的懼意。

    她咬唇,輕嘲的口吻,「早先是我不知事,年紀小,糊塗。」

    說到自己糊塗的時候,孟葭幾乎用的是氣音,顯見得,她心裡並不這麼認為,只是人在屋檐下。

    鍾漱石不置可否,薄唇微抿,卷折起袖子,走到了窗邊的茶案前,從容坐下。

    孟葭撿起地上的毛巾,環顧周圍,找個恰當位置擺好。再望向他時,鍾漱石正手提壺蓋,輕刮去茶沫後,又重新蓋定。  

    她在家時,也常看舅公表兄們泡茶,他們愛喝潮安的鳳凰單叢茶,回味甘甜。

    只是孟葭從來不曉得,這世上真有人,做起刮沫這個左旋右繞的動作來,竟也能如撥雪尋春般,貴重而溫雅。

    「來喝茶。」

    她踩著柔軟的地毯,腳底下輕飄飄的,揣著一腔不知所云的情緒,聽見鍾漱石開口時,手驀地抖一下。

    鍾漱石這個人,說起話來,沒有位高權重者的盛氣,反倒是一副,怎麼樣都意興索然的樣子,偏偏語速又沉緩,調和出滿身的矜貴氣,叫人自覺退避三丈。

    孟葭看了眼窗外,瓢潑的暴雨連個收勢都不見,她只能說聲好,慢騰騰的,拖著步子挪過去。

    他長臂一展,做了個請的手勢,「坐。」

    一把寬大的雞翅木圈椅,孟葭只坐了三分之一的位置,她小心繃直了小腿,腳尖微微點著,不敢有一分一毫的懈怠流露出來。

    鍾漱石左手輕抬,往鬥彩高足杯中,注入色澤金黃的茶湯。

    茶水清亮,孟葭不必刻意去聞,濃而持久的馥郁蘭香,已縈繞樑柱。

    她再一看裝茶葉的瓶身,胎質潔白的琺瑯彩瓷罐,只用封條貼口,被鍾漱石隨手撕了,一概不用市面上的傖俗包裝,應該是從地方供上來的。  

    按理說,她在他面前,從年齡上講,算小輩,身份更是不能比肩。但酒醒後的鐘先生,是很會尊重人的,他連為她斟茶時,都循著古禮。

    本著做客之道,孟葭朝他點頭致意,端起杯子,淺嘗一小口。

    孟葭敢說,這絕對是她生平,喝過最矜持的一杯茶。

    放下茶杯時,她才發覺自己用的主人杯,和鍾漱石的,是一對。

    明成化年間,因精巧玲瓏而著稱,釉彩以青花為輪廓的器皿小件。

    鍾漱石發問,像考場裡正襟危坐的面試官,「味道如何?」

    孟葭手扶著椅沿,「實話嗎?」

    「當然。」

    她嬌柔地笑一笑,「和五塊錢一瓶的東方樹葉,沒多大區別。」

    鍾漱石:「......」

    就是不好喝啊,管你是什麼天價母樹,又專人守衛,還特地送進京的,入了她這個不識貨的嘴裡,都是糟踐。

    他失笑,手肘支在沉香木案台上,握成拳的手掌抵在唇邊,極難置信的,「五塊錢?」

    罐子裡的大紅袍聽見都要哭了。  

    孟葭攤手,「鍾先生要聽實話的,這就是。」

    半晌,鍾漱石才不浮不沉的,說了句,「我喜歡聽實話,哪怕它不好聽。」

    孟葭其實無所謂,面上小心謹慎,口中無病呻吟的敷衍,「這茶泡得很濃。」

    鍾漱石愛聽真話假話,她不關心,她只想知道,這場大雨什麼時候停?

    「像這種茶葉,在復焙時為避免香氣流失,一般會在焙籠上加蓋。」

    說到這裡,鍾漱石頓了一下,仔細觀察著孟葭的反應,過後漫不經心的,丟出一個辯題,「我認為,茶如人物,久經世路的,總比初出茅廬的要好,你覺得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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