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頁
「你自己可以?」他問言驚蟄。
「我沒事,有了輪椅就很方便了。」言驚蟄說。
「你兒子呢?」段從又問,「再找個同事去幫你照顧?」
後面那半句話,擱在這個語境與他們之間,是十分不合理的。
儘管段從的表情毫無起伏,語氣也極為平穩。
言驚蟄又想起他剛進病房時看到寧望的反應,從胸腔連帶著喉嚨口,都不受控制地想要收縮。
「沒,」他感覺自己這會兒出聲說話都有些發黏,清了清嗓子,「本來想找我姐夫去幫著看一下,剛打個電話,他說他今天沒時間……」
言驚蟄沒有姐姐,這個姐夫是從哪兒論的,稍微一琢磨就能猜出來。
段從的神色突然又冰冷幾分,言驚蟄也意識到這一點,心底那點兒冒泡的幻想,頓時恢復平靜。
「對不起。」他囫圇著將話題終止,低頭在手機上漫無目的地劃拉,「我再給言樹苗打個電話,今天是他生日。」
病房裡安靜了片刻,幾秒鐘後,言驚蟄聽到一聲兼具著無奈與煩躁的嘆息:「密碼。」
「你家的。」段從說。
言驚蟄以為自己出現了幻聽,抬頭愕然地看著他。
言驚蟄壓根兒沒換新房子的密碼。
韓野粗枝大葉,沒想到告訴他怎麼改,他不會弄,也沒想著去改。
畢竟是以幫人「看房子」的名義搬進來的,說到底甚至不算真正的租房,那種借住在別人家的心理作用太過強烈,讓言驚蟄總有一種不好意思擅動別人東西的感覺。
段從知道他連門鎖密碼都沒換,有些古怪地掃了他一眼。
言驚蟄沒在意,光顧著激動——雖然讓段從去幫自己接小孩,實在是有些無恥,可這會兒他也實在顧不得那麼多。
段從先回家開了輛車,再熟門熟路地回到自己的舊房子,一路上無語極了,不懂自己在幹什麼,連剖析的心情都沒有。
摁密碼的「滴滴」聲過於連貫,他還沒調整好面對小孩兒適當的表情,開門的同時,言樹苗就從陽台「噔噔噔」地跑過來,激動地喊:「爸爸!」
這個稱呼對於段從來說,這輩子都沒打算擁有。
乍一聽實在陌生又彆扭,想想這是言驚蟄現在的身份,他眉梢微挑,沒什麼表情地看向言樹苗。
言樹苗跑到半截就發現喊錯人了,站在家門口的不是爸爸。
他腳步一頓,剛想害怕,認出段從後,很快就感到了委屈。他癟著嘴一邊憋眼淚,一邊朝段從走,帶著哭腔小聲打招呼:「叔叔好。我爸爸呢?」
段從不知道是不是他自身的問題,每次見到這個小孩兒,他的心情都不太一樣。
在老家頭回見到言樹苗,呆頭呆腦卻懂禮貌的小模樣還挺討喜;知道是言驚蟄的兒子後,尤其在醫院那一面,小孩子是可憐的,他看著只覺得煩躁;現在聽他喊著「爸爸」跑過來,又有種說不出的滋味。
總之就是怎麼都不想去喜歡。
他明白小孩子是無辜的,可「言驚蟄的兒子」這個事實對他而言,能夠去聯想的東西太多,無法不感到諷刺。
「叔叔,」言樹苗見段從不說話,伸手拽拽他的褲子,又問一遍,「我爸爸呢?」
天氣熱了,言樹苗在家只穿著短袖短褲,像他爸爸一樣不愛好好穿鞋,左右腳的拖鞋擰擰巴巴地反套在腳上。
段從掃見他胳膊上還沒淡去的大片燙痕,伸手意思性地碰了下言樹苗的臉:「在醫院,我帶你去找他。」
言樹苗本來還能憋住哭,一聽這句,眼淚珠登時開了閘。
「爸爸怎麼了?他也燙到手了嗎?」他自己抬胳膊抹眼淚,小孩子哭起來沒重心,本能地朝段從腿上靠。
段從望著他哭一會兒,在心裡嘆口氣,熟練地從玄關柜子里拿出抽紙,蹲下來給他擦擦臉。
「沒怎麼,不小心撞到了腿。等會兒你見到他不要哭,開心一點,這樣他才能好得快。」他哭得肚子一抽一抽的,段從抬抬嘴角笑了下,「嗯?」
言樹苗立馬點點頭,自己憋著哭,繼續一抽一抽地轉身朝臥室走:「叔叔我,我去穿褲子。」
段從起身在屋裡轉了轉,言驚蟄搬來住一陣子了,這裡的布置跟先前卻並沒有太大區別,除了多出很多小孩子的物件兒,基本什麼都沒添。
他看到沙發上散落的幾本故事書,舊得紙頁都起捲兒,拿起來翻翻,倒是看得出很愛惜,封面上還有用橡皮擦過的痕跡。
陽台的伸縮晾衣杆上掛著洗完的衣服,一大半都是童裝,言驚蟄的衣服只有那麼零星的幾件。
內褲襪子都掛在靠里的那端,段從瞅見兩條陳舊的成年男士內褲,襠底的布料搓洗太多次,都快薄透了。
他停頓兩秒,若無其事地讓自己看向身旁的凳子。
這把凳子之前沒在陽台。
同樣多出來的還有窗台上幾張畫紙、用到只剩筆頭的彩色鉛筆,和一塊小得可憐的橡皮頭。
凳面上凹陷下去兩個小小的坑,段從彎腰用指尖一探,還帶著溫度。
「叔叔,我可以帶水杯嗎?」言樹苗忙叨叨地跑出來問,「我想給爸爸泡豆奶粉,喝了有營養。」
「可以。」段從回頭問他,「你今天一直在陽台呆著?」
「嗯!」言樹苗點點頭,趕緊小跑去廚房拿自己的水杯接水,「窗戶能看到下面,爸爸回來我就能看見他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