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應該是想堆雪人。
段從估摸出小孩兒的意思,伸手把樹枝抽回來,從中間掰成兩截。
「胳膊有兩條。」他把兩條小「胳膊」還給小孩兒,告訴他,「下次從地上撿。」
小孩兒攥著兩根樹枝看看,一左一右的擱在自己肚子上比了比,抿著嘴角笑起來,有些靦腆。
他又仰起臉看向段從,剛要說話,馬路斜後方傳來一聲呼喊:「言樹苗!」
「爸爸!」小孩立馬應聲,攥著兩根樹枝,小腿蹬蹬地跑過去。
段從抄在衣兜里的手指磕到了鑰匙尖,猛地蜷了一下。
他順著聲音回頭,這個小孩的爸爸已經快步來到他身後,怕孩子摔倒,嘴裡念著「不要跑」,彎腰攔住小孩,讓他靠在自己腿前。
比起一般父親過於清瘦的體型,永遠像是營養不良般蒼白的膚色,以及他抬頭看見段從時,瞬間怔愣起來的黑眼睛。
段從立在原地望著他,五官沒有絲毫波動。
言驚蟄。
段從談了八年的前任。他的初戀。他喜歡過十三年的人。
以及,眼前這個小孩兒的爸爸。
第 2 章
段從第一次見到言驚蟄,也是在雪地里。
那是他八歲那年的寒假,老媽被學校安排去外地開會,怕老爸這個糙老爺們兒帶不好孩子,盯不住他學習,出發前專門把段從扔去老家,讓姥姥和大舅看著。
段從背著一書包作業回老家,簡直是黃鼠狼進了雞圈,只比在家時瘋得更厲害。
縣裡的孩子不怕生,街上各家都認識,差不多年紀的小孩們每天挨家竄,呼朋引伴,什麼都玩。
段從被他大舅的兒子帶著,沒兩天就跟這些新夥伴混成一堆。
那一年的冬天下了場大雪,小時候的雪總是非常大,一夜就能埋掉半個世界。
段從一早從被窩爬出來開心壞了,襪子都沒穿,蹬上棉靴就跑出去喊人玩。
一群小子到處野了半天,中午吃完飯跑不動了,就都來姥姥家,聚在院門前打雪仗。
小孩兒打雪仗是看不清人的,誰都能加入,見著人就砸。
玩著玩著,段從發現有個小孩兒不對勁。
——他們扎堆在街道的南邊,那小孩自己站在斜對面一棟破舊的矮樓前,跟他們隔著不遠不近的距離,背著兩隻手靠在院牆上,也不加入,就那麼看著。
有些皮壞的小孩兒團雪球砸他,他會小心地躲一躲,身體動彈的幅度很小,好像躲開是件很不好意思的事。
所以更多時候他完全躲不開,雪球砸在他髒到看不出顏色的棉襖上,都能聽見沉悶的響聲。
他並不砸回來,挨了砸,自己拍掉雪花,搓搓被砸疼的位置;沒人理他了,就繼續靠回牆上看著。
「他是誰?」段從指著那個小孩兒問表哥。
這一條街上差不多大的他基本都見過,對這個人實在是沒有印象。
「傻瘸家的。」表哥撇撇嘴,小孩子的惡意不加掩飾,滿滿的都是嫌棄。
「傻瘸?」
「他爸是個瘸子,他媽是個傻子。」表哥攀著肩膀跟他解釋,「傻媳婦生不出小孩,他不是親生的,好像是從他姑家,他姑家寄來的?」
「過繼啊?」段從說。
這詞兒還是他跟姥姥看電視聽來的,具體什麼意思他也懵懵懂懂。
「反正我也是暑假才見到他,之前咱們街上沒他這人。」
表哥說著,把段從拉走。
「我媽說他身上指定也是有點兒毛病,要不都這麼大了,怎麼能把好好的大兒子給了傻瘸家。」
「你別管他,他一家都不理人,瘸子天天打老婆,街上沒人待見他們。」
這年齡的小孩兒最聽不得這話,越不讓幹的事兒越想干,越不讓搭理的人越好奇。
段從跟表哥他們玩著,時不時就想回頭看看,看那小孩還在不在。
段從第三次回頭時,人堆里不知道誰,直衝那小孩扔出一個大雪球,像一枚炮彈,在他鼻樑上「砰」一聲砸了個正著。
小孩兒當時就捂著鼻子蹲下了。
段從光看著都感覺鼻根一陣生疼。
聽見還有幾個人嘎嘎樂,他扭臉罵了句:「吃飽撐的啊?」
扔雪球的小子立馬要跟段從對罵,表哥護短,擋過去跟他摔跤,段從沒理他倆,朝那小孩跑過去。
「疼嗎你?」他彎腰問還蹲在地上的小孩兒。
小孩兒不吭聲,也不抬頭,只埋著臉自己揉鼻子。
「說話啊,砸眼了?」段從也蹲下來,想看看他哭沒哭,結果發現這小孩竟然沒穿襪子。
段從自己也沒穿,其實沒資格說人家。
但他腳上穿的是棉靴,鞋裡全是絨,光腳都能捂出汗。
而這個傻瘸家的小孩兒,下大雪的天氣只穿著一雙單鞋,鞋邊都舊得起毛了,褲腿也短一截,皮包骨的小細腳踝露在空氣里,凍得發紫。
「你怎麼光著腳,」段從忍不住推他一下,「不冷啊?」
小孩兒前面一直不吭聲,直到這句,他倉促地抬臉瞅了眼段從。
他鼻樑和眼圈通紅一片,眼珠像泡了水的黑葡萄,看得段從一愣。
但兩人剛對視一眼,這小孩就重新低下頭,把棉襖黑油油的袖口攥進掌心裡,貼著牆根快步鑽回家裡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