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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言驚蟄咽了咽喉嚨,打斷班主任與段從的對話,「今天是第一次來見我兒子嗎?」
段從看向他。
「其他老師不清楚,我值班的時候都是您二位接送言樹……啊。」班主任想到什麼,面露猶豫,「上周體育課,她好像來給孩子送過喝的。」
「對不起,這真的是我的疏忽。」班主任愧疚得不行,又開始鞠躬。
言驚蟄沉默下來,搭在桌沿的手指蜷進掌心裡,什麼都沒說。
年級主任與副校長也匆匆趕來了,他倆一前一後,進門都是先向家長道歉,再問具體情況。
班主任一遍遍解釋著,這事兒說到底其實挺尷尬,小孩畢竟不是被外人騙走的,關鍵點在於言驚蟄聯繫不上他前妻,屬於他們的家庭矛盾,學校也不好說什麼。
正嘰嘰喳喳一籌莫展時,言驚蟄的手機進來一個電話。
「爸爸,」是言樹苗用家裡的座機打來的,他的語氣天真無邪,「我今天自己回家啦,你還沒下班嗎?」
「……是嗎,」言驚蟄半天才發出聲音,聲音都在抖,「到家了就好,爸爸馬上回去。」
對發覺自己喜歡上段從以前,言驚蟄對於同性戀並沒有概念,他像每個懵懂的小孩一樣,默認每個人長大都要結婚,結婚後會有自己的小孩。
小時候的他不知道,洗衣服做飯和挨打並不是小孩的義務,也並非每個父親都是言瘸子。他只覺得做小孩很辛苦,沒有力量,身高也不夠,擰不動泡了水的厚重衣服,也舉不起又燙又笨重的大鐵鍋。
每次因為這些事情挨打時,他就會抱著腦袋想:以後有了自己的小孩,他一定不會打,也不會罵,他到時候會變成很高的大人,有足夠的力氣做飯給小孩吃。
言樹苗出生到現在,言驚蟄都做到了自己幼時許下的承諾。
嬰兒時期的言樹苗成宿成宿的鬧夜,必須被人抱著不停地走動,只要停下就醒,醒了就哭。
連趙榕都因為哄不好孩子崩潰過,她重重地把襁褓里的言樹苗擱在床上,大哭著喊:「你到底要我怎麼樣啊?!我也要瘋了你放過我好不好?」
言驚蟄理解她的抑鬱,他把言樹苗抱起來去外面哄,笨拙又小心地抱著這個小生命來回走,有時候一走就是一整夜。
言樹苗尿床、戒不掉奶、把昂貴的奶粉和米糊打翻,弄得到處都是、不懂事時在出租屋的牆上亂寫亂畫,害得他們手頭本來就不寬綽,還被扣掉三個月的押金……
不管多難捱,言驚蟄都沒對言樹苗發過火,一句重話都沒說過。
直到今天,一向懂事到讓人心疼的言樹苗,受到了他人生中第一次體罰。
——他聽到門響,開開心心地喊著「爸爸」跑去迎門,言驚蟄連家門都沒進,認真地在他身上看一圈,開口道:「跪下。」
段從在言驚蟄身後皺了皺眉,他欲言又止地看看言樹苗,又看看認真的言驚蟄,最後還是輕輕帶上家門,什麼都沒說。
言樹苗懵懵懂懂地望著言驚蟄,他沒跪過,先是蹲下來,然後像小狗一樣,掌心撐著地板四肢著地。
「爸爸……」
言驚蟄沒應聲。
他在言樹苗面前蹲下,掇著小孩的胳膊調整姿勢,讓他跪好,然後才保持著這個面對面的姿勢,直視著言樹苗問:「你為什麼要說謊?」
言樹苗先是吃了一驚,飛快地癟著嘴紅了眼睛。
「爸爸對不起!」他大哭起來,下意識伸出胳膊,往言驚蟄脖子上抱,「媽媽不讓我告訴你,我想媽媽了!」
就這麼五個字,一下就將言驚蟄所有的情緒都澆滅了。
他怔怔地發了會兒愣,嘴角無聲地蠕動出一句「對不起」,把委屈到極點的言樹苗摟進懷裡。
小孩子表達能力本來就弱,又抽噎著哭得厲害,言驚蟄耐心地引著他問了半天,才大概摸清楚情況。
倒也不複雜,無非就是當媽的想孩子了,又不好意思讓前夫知道,就偷偷來看了幾回。
至於她從哪兒得知言樹苗的學校,言樹苗也不清楚。
「還有嗎,媽媽還跟你說過什麼?」言驚蟄問。
「媽媽說別告訴你,說如果知道了,就見不到我了。」言樹苗哭累了,坐在地上搓眼睛,「我也不知道為什麼不能說,明明媽媽說她現在有錢了,不應該回家和我們還有段叔叔一起嗎,爸爸?」
言驚蟄沉悶著說不出話。
「媽媽還問我願不願意跟她一起走,但是是和另一個叔叔,我說我不知道,她就送我回來了。」
看來趙榕已經組建新家庭了,而且條件還不錯。
言驚蟄對於這點不多意外,比起這點,他更在意言樹苗提到的那個問題。
「如果要在爸爸和媽媽之間選一個,」他捧起言樹苗的腦袋,有些糾結地細聲問,「你更想和誰在一起?」
言樹苗剛止住的眼淚立馬又往外滾。
「我不知道。」他還是同樣的回答,腦袋拱在言驚蟄懷裡,試圖逃避提問,「你和媽媽不離婚,和好不行嗎,爸爸?」
言驚蟄教育小孩,段從沒插手。
把玄關的空間留給他倆,他先去廚房接了杯水喝,聽了會兒父子倆的對話,他又放下杯子,關門回了房間。
很奇怪。
段從在臥室的小陽台抽菸,微微眯縫著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