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段從沒理,只彈掉菸頭,從車內將副駕的門直接推開。
言驚蟄如果是個有出息的,都不用太有,但凡是個從正常家庭里成長起來的人,這會兒都不會上段從的車。
可偏偏他不是。
偏偏因為他的童年,他的經歷與天性,讓他對於段從這種一貫以來的、帶著些強勢與霸道的好,有著難以抵抗的本能。
就像二十二年前那團突然扔到腳下的襪子球,由不得言驚蟄要不要,段從想給,言驚蟄只負責接受就行了。
沒人對言驚蟄好過,相識的那些年,他一直被段從這種性格吃得死死的。
而他們之間唯一一次分歧,也是言驚蟄唯一一次拒絕段從的好,就是分手去結了婚。
這些東西不能想,現在也沒工夫多想,
言驚蟄按捺住鼻頭的酸澀,抱著他的挎包,低頭坐進段從的副駕駛。
兩人一路無言,趕到病房時,言樹苗還在床上原樣不動地躺著,正癟著嘴想哭。
他已經努力堅強了,可在病房裡每一分鐘都是實打實的煎熬,爸爸還不在身邊,他難受也不好意思跟阿姨說,自己在被子底下擰來擰去,委屈得不行。
言驚蟄回來喊他一聲,他立馬就要開閘。
發現爸爸身邊多了個段從,他眨眨眼,認出是上次給自己錢的叔叔,還是帶著哭腔很有禮貌地先打個招呼:「叔叔好。我受傷了。」
雖然已經了解了言樹苗燙傷的情況,可真看見他現在的模樣,段從還是不由地在心裡「嘖」了聲。
言驚蟄在跟隔壁床的阿姨道謝,段從站在床邊打量著言樹苗的胳膊,保持著一小段不遠不近的距離,低聲問:「疼嗎?」
小孩子不禁哄,言樹苗的眼淚立馬噼里啪啦往外掉。
他點點頭,很快又搖搖頭,委屈地說:「我想尿尿。」
段從笑了下。病房裡的有限,床與床之間的距離都很窄,他側身讓開,言驚蟄趕緊帶小孩去衛生間。
將言樹苗的小問題解決完,再將帶來的東西都安置好,手忙腳亂的階段一過去,段從的存在就顯得有些尷尬。
其他床有人來探病,親友之間都熱熱鬧鬧有說有笑,唯獨他們這張床,三個人一個賽一個的悶。
段從本身並不是這種沉悶性格,雖然不怎麼喜歡小孩兒,對言樹苗這種乖得可憐的小孩,也並不反感。
但言樹苗瘦巴巴地躺在被窩裡,只露出一張小臉,他本來就比同齡人矮小,現在因為受傷,整個小孩兒簡直憔悴得可憐,白慘慘的臉色帶著病氣,越看越有言驚蟄小時候的影子。
確實該有,上次在老家匆匆一面還沒太看出來,但他畢竟是言驚蟄的兒子,身體裡流著言驚蟄的血。
段從有些不適,也不打算久待,望向言驚蟄問了句:「你還缺什麼?」
言驚蟄坐在床沿抬眼看他,搖搖頭。
他向韓野借錢的事,段從肯定已經知道了,言驚蟄想想,主動提道:「錢我會儘快還,謝謝你們。」
段從沒接這話。
又看一眼言樹苗,他「嗯」一聲轉身離開:「有什麼需要的,就找韓野。」
言驚蟄在身後張張嘴,沒能接上話,倒是言樹苗瓮聲瓮氣地喊:「叔叔再見。」
醫院附近的街道永遠不缺超市與飯店,段從就近找一家進去,買了些牛奶和零食,多給了老闆二十塊錢,讓他幫忙送到病房,不打算再去第二趟。
到公司後,段從沒有直接下車,又點了根煙慢慢抽完,拿起手機給韓野撥了個電話。
「有個事兒,你還是以你的名義去幫個忙,別提我。」
言樹苗是在受傷的第八天出的院。
他的燙傷恢復得不錯,沒有發生感染。除了深二度那塊傷口還需要定時回醫院檢查換藥,其他傷處只要回家靜養就行。
其實言驚蟄很想讓言樹苗多住幾天,多觀察觀察,心裡更踏實。
可他的存款實在是不允許——就算去報醫保,姐夫也預支了下個月的工資給他,這些天的開銷折騰下來,也成了一筆可怖的數字。
欠韓野的錢從兩千變成了一萬二,言樹苗的幼兒園在養好傷之前也不用想了。更主要的是,言樹苗年齡沒到,幼兒園上不上的還能緩一緩,可他必須得抓緊回去上班,言樹苗又得開始每天獨自在家的日子。
言驚蟄一手牽著言樹苗,另一隻手拎著大包小包走出醫院,心情並沒能輕鬆多少。
人生似乎就是這樣,總有解決不完的棘手問題,生活對於貧窮來說,永遠不存在「只要人沒事就好」的寬慰。
不過可能也是他太貪心了。
言驚蟄偏頭又看看言樹苗,給自己做心理疏導。
確實只要言樹苗沒事就好,真出了什麼問題,那才是後悔都悔不過來。
這麼一想,他心裡還是舒服多了,老天到底是給了言樹苗一丁點幸運。
「你想吃什麼?」
帶著言樹苗來到停電動車的地方,言驚蟄把行李往車上掛,一邊掇著言樹苗坐上后座,一邊問他。
「爸爸帶你去吃,獎勵你這些天這麼勇敢。」
「真的?」言樹苗眼睛一亮,彎起眼睛,有些不好意思地笑起來,「我想吃披達。」
「披達?」言驚蟄乍一下沒聽懂。
「就是那天,那天那個哥哥吃的那個餅,三角形的,」言樹苗用一隻手比劃,「香香的,上面還有火腿腸片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