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知悉,甚至沒敢說讓他回家照料,傳染性疾病非醫護人員怎麼敢近身?陳萃把莫恆留給他的那筆錢抽了大半寄回去,給陳鋼看病。
這事他沒告訴武成晚,武成晚也忙,陳萃很少能聯繫上他。攤上了沒辦法,陳萃膽戰心驚的,怕再收到家書。
五月間陳鋼又來信了,說是情況不大樂觀,讓陳萃做好心理準備。
陳萃慌了,一股腦把錢全寄回家去了,讓陳鋼好好看病,把病看好。
武成晚再見陳萃就是跟應陽在校門口吃飯,陳萃明顯是在等他,應陽會來事兒,拍拍他肩膀先走了。氣溫正好,陳萃穿一件單衫,身形又薄又弱,他帶陳萃去吃手擀麵,給陳萃額外加了兩個煎蛋。
陳萃有點兒吃不下,說:「爹病了。」
武成晚問:是非典?
陳萃點頭,臉色蒼白,囁嚅道:「他要是出事我怎麼辦?」
平常再不對付,到了關鍵時刻血脈始終連著,去年莫恆走,陳萃鬱郁了小半年,沒敢叫人看出來,太突然了,對他而言是打擊。而今年陳鋼染病對陳萃無異於重創,陳萃覺得這個過程很像伐木,陳鋼是那顆老樹,病魔是鋸齒,陳萃就是刨出來的那堆沒用的木屑。陳鋼如果倒下了,陳萃就會被樹軀震的四處紛飛。
陳萃不是沒了陳鋼不行,他只是要陳鋼活著,活到八十歲,活到陳萃能坦然面對這世界上大多數的銼磨。他是要一個父親,他要這層關係在。陳萃已經矛盾的不像話了,他又想起那年陳鋼為了讓他有書讀而給人下跪,到底什麼是父子關係?陳萃到現在仍一知半解。
武成晚說給家裡打招呼,讓武徽金去照料下,叫陳萃先別擔心。分別的時候武成晚給陳萃塞了些錢,陳萃推辭,被他冷眉冷眼的瞪回去,問陳萃到底有沒有好好吃飯?陳萃皺巴著臉,小聲回吃了。吃不下三個字沒說出口。臨了陳萃想再拉拉他的手,還是抱抱他,被他無視掉。
誠然眼下的陳萃頗為可憐,但這世上可憐的人多了去了,他都要挨個去可憐?他像變了個人似的,心硬如鐵。
他告訴陳萃,兄弟之間不會這樣。
陳萃攥緊手裡的錢,逐漸喘不上氣。
等陳萃再收到家裡的消息,就是喊陳萃回去奔喪。差不多的時間,陳萃再度穿上去年那身黑衣裳,表情麻木。
陳麗梅這時候正在醫院生孩子,夫家瞞著陳鋼過世的消息,陳萃一人操持了陳鋼的葬禮,他已經熟悉流程了。莫賢和武徽金都要工作,輪流請假陪陳萃,剛輪兩天,陳萃就沒再讓他們任何一個人陪。
響器也不能吹,碩大的奠字,這下真如山一般壓在陳萃心頭。人如潮水散去,屋子裡靜的什麼也不剩。他跪在地上,仰頭看陳鋼那張黑白照片,忘記是哪一年陳鋼出門辦事時拍的,四十歲不到吧,遠比現在年輕多了。陳萃一滴眼淚也哭不出來了,真不孝,他想自己怎麼能這麼不孝。
武成晚當時收到陳萃消息時正在忙論文,陳萃說爹沒了,武成晚心裡一咯噔,不知道怎麼回,只能焦頭爛額的趕考試和論文。通宵熬了兩天,不眠不休的。忙完手頭的事才買了張火車票,沾著座兒就困的睜不開眼,一覺睡到家。期間陳萃又給他發了幾條消息,全是無關痛癢的話,他一概沒回。
他趕到陳萃家時正逢祭奠,他在那顆樹下站著,一直到祭奠的人走完。濃蔭蔽日,哭喪結束,這期間他在牆外沒聽到一句陳萃的哭嚎。安靜的像是黃昏時分大夢初醒,天地一片混沌。
他在外面站的實在久,最終還是邁過了那道門檻,院子裡亂糟糟,花圈紙錢,半個草台班子似的荒誕。
屋裡光線不足,他先看到陳鋼的遺照,棺材,最後才看見倒在地上不省人事的陳萃。陳萃虛空的掌心落著一根竹篾,身旁滾了瓶空的農藥。武成晚衝過去,一把抱起陳萃,開車往醫院去。他出奇的冷靜,除了額上暴起的青筋和蜿蜒的汗珠,他要把方向盤捏碎了。
土路乾燥,盪起一片塵煙,他超速疾行,闖路口紅燈的時候什麼也沒想。不,也可能想了,他想這個燈不應該是紅的,就像陳萃此刻不應該口吐白沫,就像如果這一霎路口竄出來一輛大貨車,那陳萃只能命不好的和他一起去死。
他把陳萃送到醫院,因為是個啞巴,被護士盤問時無以作答,只能從窗口拽過紙和筆,寫下這一生最潦草的一行字:
他喝藥了,請給他洗胃。
末了最後兩個字幾乎要認不清他在寫什麼。
他站在手術室外,感覺到血要爆出血管的壓力,他很緊張,很焦躁,很頹唐。這一切都讓他無法再筆直的站立,他蹲在地上,終於明白陳萃以往做這個舉動時那種無力。他不情願校門口吃飯那次是他跟陳萃見的最後一面,那不完美,陳萃不能,最起碼是不要這樣從他生活當中黯淡出去。
現在為了防著人喝農藥,藥都是兌了水的,要麼稀釋過,導致效果不好。醫生把陳萃從鬼門關拉回來,叮囑家屬照顧好病人情緒。
武成晚紅著眼睛的樣子更像那個需要被照顧情緒的人。
陳萃是晚上醒來的,武成晚寸步不離的守著,見他醒來,給他餵水,一雙眼熬紅熬干。
「為什麼不回我的消息?」陳萃小聲,乾的起皮的嘴唇被武成晚用溫水浸著,得不到回答,又問了一遍:「你怎麼沒回消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