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陳萃上高中以前並不知道校園霸凌是什麼,他母親離家出走那年起,他只被陳鋼打過。大概是因為他身上總是帶傷,對人又有些不搭理,就變成了大家眼中最孤僻的存在。噩夢始於升旗結束的那個上午,他在人群之中不小心踩到了一個人的鞋,哪怕他道歉了,人家也沒接受。
不接受的表現是陳萃在廁所被人堵住,被那隻他自己踩髒的鞋踐踏,他們踹他的肚子,他的後背,但就是沒動他的臉。他被打的全是別人看不出來的部位,陳萃選擇忍氣吞聲,沒有去告狀。可現實是忍氣吞聲的人要麼是一直忍氣吞聲,要麼是在沉默當中爆發。再一再二便可再三再四,陳萃頻繁被人支使著跑腿,幹些吃力不討好的事情,不干就是挨打。他們甚至要陳萃去辦公室偷試卷,他做不到,那次被打的最慘,打斷了一隻胳膊。
陳鋼帶陳萃去醫院包紮,那時的陳萃很想告訴陳鋼,他在學校被人欺負,他醞釀了很久,怕陳鋼擔心一直沒敢講。可沒等陳萃開口,陳鋼反而先說陳萃能不能不要一天到晚的惹事,上醫院不要花錢嗎?老子的錢是大風颳來的嗎?陳萃骨頭疼得厲害,被陳鋼一說,眼淚差點掉下來。陳鋼看他那副模樣,低聲咒罵了句沒出息。
自那以後,陳萃徹底放棄了抵抗,然而他的窩囊帶來的不是息事寧人,反倒像是助長了那些人的氣焰。陳萃成了他們的無聊消遣,沒事叫過來抄抄作業。陳萃常是自己的作業沒寫完就要先給別人寫的,交的晚了又是一頓毒打。長久下去,他的成績一落千丈。
陳萃以為他能忍下去的,忍到畢業,直到他幫其中的一個人交情書,被女孩子直接拒絕,情書沒有送出去。那天陳萃被人拉到廁所,慣例打罵過後,他蜷縮著躺倒在地,被人抓著頭髮要往便池裡摁。陳萃從沒掙扎的那麼厲害,大叫著你放開我,屈辱感從地上蔓延,漫上陳萃的眼睛。
他想殺人,他想殺了這裡欺負他的每一個。
他的叫喊換來的是更加歹毒的打罵,□□的巴掌終於從過往扇了過來,重重,重重的擊打陳萃麻木的靈魂。陳萃被扇腫臉,嘴角也破了。
他們後來放他走了,他耷拉著腦袋,覺得脖子很重,好像難以支撐項上的頭顱。人的一生竟有這麼沉重嗎?他想。
陳萃沒回教室,他去了辦公室,找老師,抬起臉給老師看。老師很氣憤,斥責著學生哪能這樣!
隨後,隔天,陳萃以為他終於尋求到了庇護,哪料老師私底下跟他講,讓他忍一忍算了,以後畢業了就沒事了。那群混學生裡頭有一個有錢有勢,老師實在惹不起。陳萃被老師塞了一隻藥膏,並叮囑他以後不要再因為這種事來辦公室了。陳萃的絕望突然與空氣融為一體,他感覺到窒息。
告狀的下場當時逃不脫挨打,陳萃被打完以後,遲滯的回宿舍,一併帶回的還有一把小刀。
真割下去,他才感覺到前所未有的害怕,那種害怕源於對生的渴望。他太沒用了。
時至今日,他仍覺得自己很沒用,不然也不會被寧可塞菸頭。
似乎是覺得不夠,其中一人提議,把他衣服扒了,看他還敢不敢頂嘴。寧可默許,陳萃死死捂著棉服拉鏈,被人強制鎖住雙手,扒開衣服。寧可重新點燃一支煙,塞到陳萃嘴巴,讓他抽。
陳萃哆嗦著,紅了眼睛,他被嗆出眼淚,直到他咳著把整支煙抽完,寧可一行人才肯放過他。
他回來時已經很晚很晚了,被老張批評兩句,低著頭走進了教室。
沒有人知道他走回位置的那短短几秒在想什麼。
武成晚嗅到他身上的煙味,第一反應就是他被人欺負了,因為他不會自己偷偷去廁所抽菸。武成晚問他怎麼了,他什麼也不肯說,趴在桌上一直趴到晚修結束。
有夠讓人擔心的了。
武成晚又問了陳萃一遍,他仍是不肯說,把武成晚急的回他:真是欺負我不會說話。
會說話,非要把事情問清楚。畢竟兩個『啞巴』又有什麼好說的呢。
周五下午,放學以後,武成晚要把換洗衣物帶回家,回宿舍正碰上陳萃收拾鋪蓋。不是放假時間收拾什麼鋪蓋?
武成晚拉住他,一霎時對上他紅紅的眼睛,便皺了眉,問:你到底說不說?
宿舍人走的只剩他倆,陳萃別過頭,聲音哽咽,斷斷續續地說:「我…不上了,沒有用,本來…也考不上大學。我讀書,也是,浪費錢。不讀了。」
武成晚第一次從學生嘴裡聽到這種話,他摸摸陳萃眼下那顆小痣,好柔軟好柔軟的撫摸,邊回:有用,只要在學習,就有用。
陳萃登時難受的緊,推開他的手粗糙的抹了把臉,帶著濃重鼻音說:「你別管了,我自有安排。」
一個不理智不成熟的決定又叫什麼安排?武成晚插手他的決定,並不無霸道的回他:要管。
陳萃哭喪著臉,煩躁的揪頭髮,他這會兒已經在鑽牛角尖了,想死,又想活。要死不活極了。
武成晚圈住他的手,他不安的掙扎,出於無奈,武成晚只好抱住他,下巴戳在他頭頂,手指一節一節的捋他的脊骨。陳萃在難得的溫存間平靜下來,回過神,悄悄抬手,抱住武成晚後背。
陳萃始終是不肯說,武成晚問不出來,暫時不問,幫他把鋪蓋放回去,一面叫著陳萃跟他走,他要送陳萃回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