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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窘道,我……
我知道,小叔側過臉,我都知道。
你從小就愛跟著他,我還記得,你當時才那麼大一點兒,跟個小豆子一樣,小叔溫和地看著我,你們都長大了。
他向我伸手,傻帽兒,過來。
他握著我的手,小叔滄桑多了,手面上已經隆起了青筋,虬根一樣起伏著,是初老的痕跡,他問我,你是真的喜歡他嗎?
我是真的,我說,我愛他,我愛我哥。
喜歡啊,愛的,他的眼睛虛飄飄地望向天花板,我年輕的時候也執著過,執著了大半輩子,如你所見,變成個孤家寡人。我原本以為自己是不會後悔的,但是被壓在礦洞裡的時候,我一下子就迷惑了,我說我圖啥啊。
我沒說話,就坐著聽他講。
她,美美。我倆在聯中的時候談過,咱家裡的條件不好,美美是城裡的孩子,門不當戶不對的。我們倆談戀愛的時候日子很苦,她單位每個月發十盒罐頭,她一個不吃,全留給我,拿小包裹包著,坐三個鐘頭的車給我送來。路遠又顛簸,她又暈車,每次下車都得吐一場。
然後,我先受不了了,她也受不了了,她家裡又給壓力,就分了。她表姐給她介紹了一個城裡的男生,是個醫生,家裡條件特別好,然後他們結婚了。
小叔轉過來,輕輕地朝我笑,我後來遇見過一次,她生了雙胞胎,過得很好。
我的心突突的跳起來,泛起一陣酸澀,我問他,你說這個……是什麼意思?
小叔用眼神告訴我,就是我想的意思。
我著急辯解,我不會離開他的,你不……
傻帽兒,小叔深深嘆了口氣,你又不是女孩子。
我的確不是女孩子,沒有長長的頭髮、嬌軟的身子、溫柔的性子,但我愛朱丘生不會比任何一個女孩子少。我看著小叔,眼圈一紅,在盧三白面前掉不下來的眼淚突然就啪嗒啪嗒地落了一身,我顫聲說,我什麼都能做啊,我能陪著他的!
你能給他生孩子嗎?
他漆黑的眼珠把我困在了裡面,小叔側過頭,似乎不忍看我。他說,我原來以為沒有孩子是無關緊要的,但是我出事了還要連累你哥!要是將來你們歲數大了,有個三長兩短怎麼辦?指望誰?指望草生的孩子嗎?
小叔的聲音陡然凌厲了起來,我說到底,還是朱丘生的小叔,他是我有血緣關係的侄子,我不能不為他考慮的!你問過他嗎?他不想要小孩嗎?
他的話死纏著我,像進了蠶絲洞,周圍十面埋伏,我找不到路。那些話劃在臉上,絲絲見血。它們串聯起朱丘生今日的表現,我腦內浮現出他走得遠遠的背影,浮現出他縮回的肩膀,疏離的眼神,心臟一寸寸到了地獄。
我看著小叔,他是個說客。
手捂住決堤的眼眶,我的嗓子眼突然不自覺發出低啞笨重的哀鳴,我掙扎著吐出字:朱丘生去幹什麼了?這他媽……是他的意思嗎?!
小叔悶悶地說,我有個朋友家裡,有個挺合適的女孩子……
不可能!
傻帽兒……真的。
我不信,我聽到體內肆虐咆哮的怒意,海一樣。我不信,我一遍遍說,我不信,我不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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ಠ_ಠ
第42章 我替他下地獄
我在家裡平房上蹲著等朱丘生,蹲成一尊雕像。五年時間裡,我有兩次在這兒堵他,第一次緊張又決絕;第二次,我真的很害怕。
朱丘生傍晚的時候回來了,遠遠地看見我,立住了腳。他沒過來,昨日重現一般走到了歪脖子樹下,這種談判的姿態是種無聲的默認。我不知道自己的怎麼走到他面前的,眼睛一熱,幾乎要不戰而敗地滾下淚來,我聽見我的聲音問,聽說……你去相親了?
晦暗之中,我看不清他的臉,他「嗯」了一聲。
我的腦子裡「嗡」地一下,繼續問他,怎麼樣啊?
挺好的。
漂亮嗎?
還好。
定下來嗎?
定下來。
什麼時候啊?我笑著看著他,心裡的喧囂聲,讓他的聲音都不清了,但我說,我去喝喜酒。
下個月初二吧,好日子。他說。
眼前一片白,連骨頭縫都在疼,我瘋了一樣撲過去,把朱丘生狠狠按在地上,掐住他的脖子,掐得他開始翻白眼,乾嘔。我一邊掐他一邊哭,我說下個月初二是吧?下個月初二是吧?你死,你快死,你不許活到下個月!
我聽到耳邊傳來嗚咽聲,撒旦的低語讓我處在一種病態的亢奮里,惡魔在我腦內說話,他說你哥要跑了,你哥要離開你了,他不要你了,快殺了他吧,殺了他,吃掉他的肉,喝乾淨他的血,他就是你的,就是你的了。
朱丘生的手死摳著我,死命掙扎著,我看到他因痛苦而突出的眼睛,他那雙黑漆漆的眼睛盯著我。我好愛他黑亮的眼睛,我該扭斷他的脖子嗎?看著他難受的樣子,我又不可控地難過起來,他看起來很不舒服,我的本意不是讓他疼啊。
我一瀉勁兒,鬆開他的脖子,手指離開的地方出現了可怖的掐痕,像亂扭的蜈蚣……我俯下身吻他,我說哥,對不起,我是不是把你弄痛了?
對不起啊,不要不理我,別扔下我……
他劇烈地喘息著,像要把肺咳出來。朱丘生從地上坐起來,一手捂著自己的脖子,一手狠狠把我推開,我被他撞在樹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