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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叔剛想解釋,還沒張口,奶奶就老淚縱橫,淚珠子在眼角一滾,紅花兒布面上留下喜慶的紅漬。奶奶說,好啊,麼兒也要成家了,你爹泉下有知,也該安心了。
小叔於是沒反駁,只是苦了我。
奶奶說,姑娘你過來啊,長得真標緻,叫什麼名字啊。
奶奶的手心很熱,烘烤著我的手背,我的話蒸發了。小叔突然說,叫楊美美。
美美,好啊,是美得很,奶奶問,多大了?
小叔說,三……二十二。
哪裡人?做什麼的?
我聽小叔說我是超市的售貨員,一家五口,上面一個哥一個姐,是么女。我和他是聯中的同學,同桌了兩年,家在鎮上,西門街南巷口第五戶。
他言辭流暢,讓我懷疑確有其人,不然他編得這樣周全,可能真是塊文學創作的料子。
兩天後,小叔說婚禮不大辦了,就吃點兒喜糖。
當時朱丘生抱著朱草生坐在炕頭,淡漠地吃著他小叔和小嬸,他小叔和他同學,甚至說是他小叔和他名義上的媳婦兒的喜糖。我悄悄踢了他的腳,用口型讓他給我留塊兒牛奶味兒的。
朱丘生回給我一個眼神兒,手指一翻,牛奶味的糖在掌心誘惑我,他讓我乖乖演我的。
我用盡畢生演技。楊美美和朱丘生他媽性格不同,朱媽是土地的女兒,性格開朗豪邁。楊美美是城裡的女娃,恬靜優雅。我演楊美美的時候,捏著鼻子說官話,嗓子直抽抽,快要斷氣了。
奶奶問我和朱小叔什麼時候要孩子,朱小叔說過段時間就要。
我訕笑著應他。
趁著奶奶沒注意,我和小叔耳語,我說你別放大炮,過兩天奶奶要是要看孫子,你去哪整一娃?
小叔說這你就不知道了吧,你奶的記憶停留在我哥嫂死之前,她不知道草生是我哥的孩子,到時候抱著草生對付對付就過去了。
我看著草生,她在朱丘生懷裡冒了個鼻涕泡,看起來又呆又傻,絲毫不知道自己被過繼了。
奶奶轉向朱丘生,她叫他,明仲啊。
朱丘生拿紙巾把草生的鼻涕擦掉,說,哎,媽。
奶奶又想起一茬,她說明仲你媳婦兒呢?讓她來和美美說說話,妯娌之間好好交流感情。美美和麼兒快要要孩子,明仲媳婦兒生過了,這些事她都懂,讓她來給美美講講。
然後朱丘生和他小叔的眼睛一齊落在了我身上。
我後背一緊,心想這兩位喪盡天良的東西不會當場讓我表演個人體克隆吧?
把小叔送走後,我把紅褂子褪下來,換上朱丘生有皂角味兒的衣服,然後指指自己的嗓子,和朱丘生說我剛剛捏著嗓子說話剌得嗓子疼。
朱丘生良心發現,給我沖了一杯蜂蜜水。
我端著杯子,口裡甜滋滋的,一本正經地和朱丘生說,讓他小叔以後少來。一妻多夫這種事兒,不僅違反國策,還有傷天和。
第14章 又輕又重
高個子,單車,和小女兒臉上的坨紅。
矮身軀,火炕,和將熄滅的火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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秋風漸涼,我和朱丘生上初一,地點在鎮上的第二人民中學。小叔斥巨資給我們弄了輛自行車,雖然是輛二手的,但是處在史前時代的我們還是覺得很拉風。
朱丘生的嬰兒肥徹底褪下,他的個兒很高,變成了根棍子,但是是根好看的棍子。這一論斷我是在我新同桌羅明那兒聽到的,當時羅明擺弄著他高級的自動鉛筆,問,朱丘生是你哥?
我說是,怎麼了?
他說,他好帥的。聽說連高年級的女生都給他遞情書。
聽他說這話,我晚上回家後特意打量了朱丘生。可能是整天待在一塊兒吧,我沒什麼感覺,就覺得他垂下眼瞼的時候,睫毛密密的一層,好像很順眼。
第二天,我跟羅明說,也就那樣。
羅明可能早熟,他說長那種臉會有優先擇偶權。我問什麼是優先擇偶權,他說,就是先挑老婆。
我沒什麼興趣,張嘴說「哦」。
他說,過幾年,你說不定也有優先擇偶權。
除了和陳翠雪像,我對自己的臉沒什麼概念,但確實有人誇過我齊整。我問羅明,那為什麼沒高年級的給我遞情書。
羅明說,你和朱丘生不是一個類型的,你生錯了性別,漂亮得像女孩子,將來張開了應當是很秀氣的。不過你們倆真不像,姓也不一樣,是表兄弟嗎?
我大言不慚,說,親的。他像爹我像媽,他跟爹姓我跟媽姓。
初中分班按照的是開學考試的成績,我在一班,朱丘生在最後一班。一班是培養高中生的,最後一班是睡覺混日子的,朱丘生放學比我早二十分鐘,總是半挎著自行車等我。
長腿蹬在地上,像踩在水面,周圍的女孩子以入水點為中心,泛起漣漪一樣的紅。
他百無聊賴,漫不經心地盯著校門口的樹,看見我就說一個「走」,多餘的一句不屑說。
我坐在后座,捆著他的腰。那時朱丘生肌肉的比重不重,有少年青蔥的骨骼。我在他身後戳他背,說,朱丘生,你要小心啊,有人覬覦你的美色。
他的背震動了一下,沒說話。我繼續警告,你不能早戀,和那個校花班花也不行,你沒聽升旗儀式上老師說的嗎?早戀會結出苦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