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走到校門口附近,又有人在身後喊,盧子卯,盧子卯你等一下。
我剛轉頭的時候還沒看見人呢,低頭看見個毛絨絨的頭頂,喲,小學委。
我倆除了那場廁所同坑之誼外沒什麼交情,他攔我的時候我還挺驚訝的。張文彬穿著淺米色的T恤,厚劉海撩了上去,又把眼鏡摘了,看著還挺清秀的。他遞過來個本子,說我想讓你給我填一下同學錄。
我坐在花壇邊上給他填。張文彬的同學錄大半都空著,我邊寫邊說,那你一會兒抓緊去老師辦公室,他們都在那兒,晚了趕不上了。
張文彬點頭說好,我在畢業贈言一欄飛快填了前程似錦四個字,想到他在衛生間裡背單詞,又加了句wish you a bright future。其實我在普通同學面前一直挺人模狗樣的,要是換了羅明,我絕對要在他同學錄上寫「小心痔瘡」。
我遞給他,剛準備說走了啊,張文彬叫住我,問你是去省城大學嗎?
是的。
你好厲害,考得分那麼高。
你也不差,小學委你去哪了?
張文彬去了個南方的大學,我說你看著就挺像南方人的,溫柔文靜,也算另一種意義上的葉落歸根。他仰頭看著我,欲言又止,目光瞟向我身後。
我看到他的臉色突然黯淡了下來,像一下從盛夏到了深秋。
怎麼了?
張文彬笑得勉強,擺手。他說了聲祝你一切順利,畢業快樂,就像一陣風一樣颳走了。
我往外走了兩步,一隻手搭在我肩膀上,是朱丘生。他若有所思地往張文彬消失的方向看了一眼,問我,拿到了?
嗯,你怎麼進來了?
朱丘生清淺地一笑,門衛大叔早認識我了。
我把錄取通知書往他面前一放,朱丘生看了很久。我湊到他耳邊說,你怎麼弄得和看皇上的聖旨一樣。
他的手指輕輕在通知書的邊緣摩挲了一下,說,真好。
真好。
我坐在他的自行車后座,吹著夏天的風,心裡想的也是這兩個字,真好。
但朱丘生很快就讓我覺得不好了,他說,傻帽兒,剛剛你沒接電話,所以你爸給我打了,他說明天想給你辦個升學宴,讓你去一下。
我哼了一聲,我不去。
他畢竟是你爸。
那我也不去。
朱丘生好像在哄我,他說,去吧,我都答應了。
我當場就要從他車座上跳下去,朱丘生趕緊剎住,說你發什麼瘋呢?
我不去,我說,不想去。
朱丘生看了我一會兒,輕輕順了順我的背。好了好了,他在我耳邊低語,就一次,下次再也不去了。
我不想去見盧三白,我說,我想和你在家呆著。
我手扯了下他的衣角,朱丘生的身子被一拽,就比我矮了半截。他嘆了口氣,聲音沉沉的,他看著我的眼睛,他說傻帽兒,我又不能獨占你。
盧三白比印象中矮了很多,帶上了金絲框的老花鏡。升學宴現場都是些我不認識的人,他們相互敬酒致意,某某科長,某某局長的,叫得我耳朵暈。
盧三白的臉上有種初老的慈和,不住地看我,盯得我局促不安起來。我聽他們的對話,知道盧三白已經做副鎮長了。
一個胖乎乎的局長起來敬酒,說分管教育文娛工作的副鎮長,兒子考了理科第二名,真是太長臉了。我在盧三白身邊,笑得僵硬又得體。
他側過頭來和我聊天,交流了些大學生發展的內容,我驚訝地發現盧三白對於自己的工作內容還是很有見解的。講到後來,他握住我的手,說這麼久了,都長這麼大了。
是很久了。
宴席上觥籌交錯,一席上的男人端著酒杯走過來,我周圍的人都站起身。盧三白告訴我,這是鎮長,叫張伯伯。
我頷首,張伯伯好。
然後就是一些一表人材,前途無量之類的話,聽得我有些訕訕的。張鎮長朝我舉杯,說,來,敬我們未來的人才。
我酒量一向是差的,啤酒都難對付,我怕失態,看著滿杯的紅酒犯了難。盧三白在用眼神催促我。
我接過杯子,一口悶了,紅酒的酸澀味兒充滿口腔。我把它強壓下來,笑著說,謝謝張伯伯。
果不其然腦袋有些發暈,幸而他們放過了我。一群人在盧三白手機上看他剛滿四歲的小兒子,我終於從小孩子臉上知道了盧三白長什麼樣,他、他和我都一點兒也不像。
但我千真萬確是盧三白的兒子,他對我的態度也越來越好,這是從鎮醫院開通親子鑑定服務開始的,他以為我不知道。
吃完飯,我和盧三白在窗邊站著,他眯了眯眼睛,想摟我肩膀。我側了側,改為握他的手。
盧三白的臉僵了下,但沒說什麼,他從懷裡掏出一張卡。他總體算得上個好官,上綱上線的東西是不敢碰的,看那張卡的顏色,我知道已經是相當有分量的了。
然後我推拒了,我說,不用了,學校給我獎學金了,大學也是。
哪兒夠啊,盧三白堅持把卡塞在我手裡,雖然每個月給你同學家打生活費,但這些錢一直沒找到機會給你,到了大學要吃穿住還要社交,拿著吧。
我往後退了半步,我說真不用了,那些生活費還在,朱丘生一直給我攢著呢。
盧三白愣了下,說那能有多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