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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咬了咬下唇,小聲問他,朱丘生……你是不是挺想要小孩的?
他一蹙眉,奇怪地說,你哪隻眼睛看見的?
我兩隻眼睛看見的,我說,要不你幹嘛整天看家庭倫理劇,什麼《歡歡喜喜一家人》《我的賢惠俏媳婦兒》。
他輕輕笑了聲,說,我那是閒得無聊。
他看上去真的是滿不在乎的。我心裡一緊,最軟的一處抽搭搭地疼起來。朱丘生原本或許是可以有個美滿的家庭的,有妻有子,他一定能做個好丈夫、好父親。這是世俗的路,最平順,最光明坦蕩的一條路。但他遇見了我,我拉他進了荊棘叢,在尖刺的植物陣中束縛住他的手腳,但我得拉著他一路踏過去,我離不開他。
我害你斷子絕孫了,我小聲說。我愛他愛到不知道該拿他怎麼辦才好。
他愣了下,轉過來,讓我能在他眼底清晰地看見自己。傻,他說,你不也斷子絕孫了嗎?
我不一樣,我說,我本來就是不要小孩的。
他狹長的眼睛一眯,變成優美的一條彎線。有什麼不一樣的,他說,不是你的小孩,我也不要。
我只要和你生的小孩,我哥說。
我不能生,我說,你也不能生。
朱丘生笑了笑。那是好事兒,我也怕生了個和你一樣的小瘋子。
我不客氣地打了他一巴掌,還敢罵我,我是小瘋子,你是什麼?
我是冤大頭,他微笑著說。
或許這世上小瘋子常有,而冤大頭不常有。世界上瘋的痴的傻的那麼多,但是只有一個朱丘生,只有我才有朱丘生。我悄悄縮進枕頭裡,不讓他看見我發紅髮酸的眼圈,我想說聲「謝謝」,但想起,我們倆從來就不需要說謝謝。緩了會兒勁兒,瓮聲瓮氣地道,那你們老朱家香火就斷了。
還有草生呢。
雖然已經是新時代了,但農村還保留著一點舊時的習性。我說,但是她的孩子也不姓朱啊,我怕你爹媽不樂意。
他慢慢地回我,聲音卻那麼篤定,說,他們願意。
一定願意。
草生不愧是戀愛鬥士,終身大事上一點也沒讓我和朱丘生發愁。沒兩天她就給我打電話,暗示自己會帶小女婿回來。
真的啊?我驚奇,哪人啊,什麼工作,多大歲數,長得多高好不好看,有沒有照片,家裡幾口人?
得得得,帽兒哥你查戶口呢?草生說,反正你絕對想不到,就等著驚喜吧。我們周六回去,讓我大哥做點好吃的哈。
驚喜?我掛了電話,沒想明白她到底是驚喜還是驚嚇。既然那妮子口口聲聲說我「想不到」那就肯定是我認識的人無疑了,我認識的……是誰呢?
操!
我腦子裡浮現出一個人影,氣得差點把旁邊的杯子砸了。
不能啊,他倆什麼時候認識的?我記得,他有次過來的時候和草生見過一面,難道是那次?那可真是日防夜防家賊難防。我迅速撥了那混小子的電話。
喂,幹嘛?他懶洋洋的聲音傳過來。真是不上進,都上午十點了,還睡。
你自己做的事你自己清楚。我冷聲冷氣道。
我做的事?我做什麼事了?你想我了?
想你媽啊!你自己多大歲數了?都幾十幾點人了,真不害臊,還好意思勾搭小姑娘。你整天在外面胡搞我管不了你,我幫你躲的前女友沒有十個也有八個了!天殺的玩意兒,還敢向我妹妹下手?!
羅明懵了半天,爆了句粗,誰向你妹妹下手了?
不是你還有誰?她周六還得帶你見家長呢!
羅明在電話對頭嘿嘿直笑,說,這你可冤枉我了,我就算是打一輩子光棍也不能豁著老臉不要叫你一聲哥啊。
我一愣,真不是你?
真不是我,他拉長了語調兒,看來我在你這兒魅力響噹噹的,一有什麼桃色風波,首先就想到我了?
去你的吧,我說,那能是誰呢?聽她的意思,應該是我認識的啊。
會不會是,申傑?我問。
怎麼可能!羅明突然嗷嗚一嗓子,吼得我耳膜嗡嗡的。
你那麼大聲幹嘛?
我是說不可能啊,他說,你不是說他細胞戀嗎?
那誰知道,誰叫我妹妹這麼漂亮。
但她終究還是沒有讓我失望,所有的驚惶不安都落到了虛處。草生帶回家的傻小子是苟齊梓,雖然人呆點兒,看著笨點兒,長得比草生差點兒,總體來說我還算滿意。
朱丘生是很開明的家長,由著草生的性子來。不過他偷偷給我使了個眼色,我心下會意,反正小苟在我手底下工作,若是有對不住草生的地方,自然任我拿捏。
一年後,草生和苟齊梓舉行了婚禮,我有幸見到了名字奇異的苟家人,苟齊梓的外婆提議將來的孩子叫苟不理,對此,老朱家表示拒絕。
又過了接近一年。
我和朱丘生還有苟齊梓外加小叔四尊大佛站在產房外,流了滿頭的汗。苟齊梓腿軟得像麵條,要靠著小叔的輪椅才能站起來。
又過了好幾個小時。
朱家的新一代出生了,沒有貼合我和朱丘生的期望,不是甜甜的小公主,而是個搗蛋不肯出媽媽肚子的小男孩。但這樣也不錯,我們會帶他打陀螺、爬樹、下河捉魚游泳,朱丘生的彈珠大王身份也有人繼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