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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喊,朱丘生,救命啊,有人要抓草生去當童養媳了!快點抓拐子!你他娘的別得意,我哥來了,一會兒給你送警察局,你就滾監獄去!
朱丘生沒上前,站在原地皺了皺眉,這個動作同樣讓他的眼顯得吊稍兒。他狐疑道,傻帽兒,小叔,你們在幹嘛?
第13章 腳踏兩隻船
男人名叫朱明季,是朱丘生的小叔。朱奶奶一共生了四個兒子,老大老二早亡,老三乾脆夭折,所以我們三世同堂的第二輩就剩了小叔一個。
小叔是隔壁鎮銅山煤礦的工人,和朱丘生分工明確,一個負責掙錢養家,一個負責照顧掙錢養家的他媽。當天他休假回家,和我同時認為對方要拐朱草生,於是有了剛才的那一幕。小叔的虎口位置被我咬得稀爛,血淋淋一片,他說在礦井塌方都沒受這麼重的傷。
朱丘生在給我淤青的脖子敷草藥,我疼得直抽抽,說我也是為了保護草生好不好。
紅顏禍水朱草生,小小年紀害得兩個男人為她打架,自己卻坐在地里玩泥巴。
小叔對我成為他們老朱家的一員持放任態度,當時他正蹲在地上吃朱丘生給他烤的紅薯,撕爛的虎口絲毫沒有影響他進食的速度,他曲著長腿,頭全埋在紅薯皮兒里,像是一隻在水塘埋頭抓魚的鷺鷥。
拿第二個紅薯的時候,他抬頭打量我,臉上沾了點黏糊糊的地瓜油。然後我聽他說,好齊整的小子。
我沒回應,他盯了我一會兒,又哦了一聲,說你長得挺像以前那個村花……叫,好像叫陳翠……
小叔,朱丘生突然出聲打斷他。
趕緊吃你的吧,朱丘生說。
小叔吃過紅薯,拿著皂角去河裡沖了個澡,回來的時候就換上了一身乾淨的金蜜色皮肉。我看了他一會兒,覺得他如果剛才是這幅樣子,我一定不會覺得他是拐子,我可能覺得他是來收養朱丘生當兒子的某某貴公子。
小叔瞪回來,幹嘛,漂亮小子?
我說,你們老朱家長得都不錯。
小叔長得很有男人味兒,奶奶年輕時候的照片我看過,是個大美人,我說朱草生是紅顏禍水一點兒沒錯,她長著鵝蛋臉兒細長眼,發展下去說不定堪比褒姒。
至於朱丘生,我不知道該如何形容,他有種與眾不同的氣質,或許來源於他的硬骨頭。
小叔說,承蒙厚愛,這十里八鄉想給你們當小嬸的,雙手雙腳都數不過來。
我說,然後你就打光棍打到現在。
小叔說,我那是有責任感。
朱明季擁有當年老朱家的最高文憑——聯中,一般人說不過他。他有好多防催婚理由,一是自己這麼一大家子,老的老小的小,不能拖累人家小姑娘照顧;二是自己在礦井工作危險,一不留神容易留下寡母。
我說,第一點省略吧,朱丘生可比您省心得多。
小叔從來不敢讓朱奶奶知道他在礦井做危險工作,他說他在縣文化館幫人編書,洗完澡後他就會換上襯衣戴上眼鏡,看起來斯斯文文的,簡直是脫胎換骨。
可能是第一面見得很不愉快,我和他說話從不客氣,沒大沒小的。我說,小叔,你可別當拐子了,就你這一流的演技,騙子都得高薪挖你去當一把手。
小叔瞪了我一眼,他說傻帽兒你欠打,朱丘生一不在你尾巴就翹上天了。
我說,就算朱丘生在,我尾巴也在天上翹著。
院子裡響起草筐落地的聲音,朱丘生回來了,我喊他一起來剁雞食,尾巴搖成一朵花。
事實證明,人不能得意太早,很快我就被迫加入了小叔的騙子團伙。那是一個風雨飄搖的日子,老朱家即將挑戰人倫底線,起因是小叔從鎮上給我們買來的新褂子。
三件,藍的綠的紅的。朱丘生穿藍的,朱草生穿綠的,我……我穿紅的。
我剛穿上就開始咆哮了,為什麼我是紅的。
小叔說,傻帽兒你長得白,穿紅的水靈過我們礦井的井花二丫頭。
我一翻白眼,走到朱丘生背後,往他身上一拱,鬧著說,朱丘生我要和你換。
朱丘生搖頭,不換。
我說,為什麼?
他說,你要想換,七天一次的雞蛋羹就取消了。
雞蛋羹是朱丘生給我的唯一特權,連草生都沒有。他在蒸饅頭的時候會順帶著給我蒸一碗,滴一滴香油,加一點兒蔥花。直到多年後,即便物質生活質量提升了,我還對這種海綿狀的柔軟膏體有種特殊的偏好,它定義了,定義了我的味覺。
於是,我妥協了,衣服什麼的,不過是一張皮,哪有舌頭重要。
朱丘生轉過身,嘀咕了句什麼,只有前幾個字流淌進了我的耳朵。我捏住他的手臂,問他,什麼?
他說,什麼什麼?
我問,你剛說我穿這件衣服什麼?
朱丘生轉過頭來看我,他的瞳孔在陽光下也是深黑的,睫毛倒是變成了琥珀色。他上下看了看我,眼神像在屠戶那裡挑豬肉的時候看到了最肥的一塊兒。
良久,朱丘生扭過頭,說,不醜。
小叔在炕間兒給奶奶講他的編輯部故事,我拿著新炒的南瓜子給他們磕。奶奶一看到我眼睛就亮了,我愣了愣,覺得她眼底有種詭異的光澤。
奶奶說,明季啊,這是你媳婦兒嗎?
我一時失語,想起第一天到朱丘生家的時候他給我找的那兩隻大鞋,心想腳踏兩隻船原來是這個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