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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翻江倒海,「哇」地一口嘔吐了起來。
我至今不知道我嘔吐的原因,那種感覺就像蠕蟲鑽了我的腸胃,固液混合物從我嘴裡湧出來,知道吐完昨天晚上吃的,我才感覺到一種輕鬆。
然後朱丘生架著我的胳膊,把我往樹下面拖,他覺得我是中暑了,但我頭並不暈,臉也不紅。
朱丘生雙手沾了井水,放在我脖子的位置開始冰我。他端了個水瓢,問我要不要喝。
我說我想吃葡萄。
他好高,陰影把我全都遮住,他在水瓢里簡單沖洗了下我們摘的葡萄,然後給我剝了一顆。果肉結在他手裡,我說,朱丘生你好像葡萄架子葡萄藤。
朱丘生就是從那天開始寫作業的。
可能是為了讓我名正言順,他允許我完成前任班長未竟的事業。第二天我的課桌上多了一本署名為朱丘生的作業,雖然是抄的。
第7章 褲帶兒
朱丘生十二歲了,距離我們相識已經過去了三年,三年的時間讓他學會了如何把自己收拾的乾淨整潔。他的衣服洗得發白,朱草生也開始紮起了小辮。作為他的朋友,我對他現在的形象大致是滿意的,滿意範圍包括上衣、褲子和鞋,不包括褲帶。
我第一次見他的時候,他就用一條細布條拴住褲子,然後打了個死扣。做了同桌後,我們結伴放水,我早早上好,好整以暇地看他笑話。
死扣是不容易解開的,尤其是吃完飯後,飽脹的肚子會把扣結弄得越來越緊。廁所的光線很昏,他解了大概五分鐘,開始罵罵咧咧,大概膀胱漲得發痛。
我說,要不要幫忙,今晚我去你家你給我做丸子吃。
他沒說話,招了招手示意我過來。
我還是低估了他打結的水平,死也解不開,堪比救火安全扣和攀岩登山結。
朱丘生不耐煩了,把我推開。從布兜里掏出一把小刀,細布條被一刀劃開,切豆腐似的,褲子滑落下來流暢到底。
我傻眼了,問他之後咋辦。
他乾脆利落地說,再系。
他把褲子提起來,褲腰大得足夠裝得下一個半他,我看到他的細布條褲帶上有一圈的死結,顯然是從前報廢的,它們張牙舞爪地伸出手,他的腰上長了一排的兔子耳朵。
但每一次打結都會讓布條耗費一點長度,他使勁地往腰上勒,吸著氣,我看到他扁平的肚皮上被勒出蚯蚓一樣的紅痕。
再勒你腰就斷了,我說。
他好像對自己的失敗很窘迫,悶聲悶氣地說,沒事。
不勒斷你一坐下也得崩開。
我從茅房裡跑出去,跑到教室里翻我的小書包,在書包最下面翻出了我用紅繩系的鑰匙。辦法總比困難多,我用削鉛筆的小刀把鑰匙項鍊剪裁成了手鍊,然後帶著富裕的紅繩前去救駕。
朱丘生可能很感動,但他不好意思說,他複雜地看了我一眼。
我還以為你跑了,他說。
那他的腰和屁股總有一個要犧牲,這實在是太不仗義了。我說,這怎麼可能,我為你兩肋插刀。
然後用紅繩接上了細布條,在他褲腰上端端正正系了個蝴蝶結。
他說活扣不行,活動活動就容易掉。
我教他,你先系一個耳朵,再系另一個,把結的位置殺得緊緊的,這樣只要不抽繩,怎樣都不會掉。
朱丘生不會道謝,只是嗯了一聲。但他那天下午褲子上有飄飄搖搖的兩截紅繩。
紅繩的另一半系在我手上,掛著鑰匙,叮叮噹噹。
晚上朱丘生給我做了丸子,最簡單的菜丸子。將土豆、胡蘿蔔和蘿蔔削成絲,用麵粉團起來,上鍋油炸。能把菜做出肉味兒的豬油是稀罕物,所以他只捨得給我做了一小盤,草生領著黃狗到我面前,跟我要。
我給了草生一個,拒絕了黃狗,但草生和黃狗不愧是好朋友,她分了黃狗一半。
奶奶有膽囊炎,不吃油炸。如果有一盤丸子,我吃一盤,草生半個,給朱丘生剩下兩個。
朱丘生又會把兩個中的一個分給我,他說這丸子是獎勵我救駕的,他以後知道了,要隨身多帶點褲帶。
我告訴他,其實不用那麼麻煩。
我送了他一條褲帶,真正的褲帶。皮革質的條子上一排扣眼,皮帶扣頭是合金的,朱丘生「嘖」了兩聲,說這麼高級。
他之後就一直把上衣扎進褲子裡。他比例很好,腿長,從小時候就看得出來。晶亮的皮帶在他身上齊整又精神,這叫寶刀配英雄,好馬配好鞍。
皮帶身上的扣眼很多,如果他不發福,足夠他用一輩子。朱丘生的腰細,我送他的時候他系倒數第二扣,多年後我解開他的皮帶的時候,他系倒數第六扣。
那時候皮帶的邊緣都掉渣了,他還沒換,我收回了那條皮帶。我說朱丘生我系你的,你系我的。
他迷離地睜開眼,陽光顯得他的嘴唇越發柔軟。他說傻帽兒你又鬧什麼妖呢,幹嘛那麼麻煩。
我說,我要用它拴住你咯,你系倒數第五扣吧,系得緊緊的,每當它勒你腰的時候,你就會想起你是誰的。
第8章 命運之窗
五年級的時候,我們家爆發了一場不大不小的戰役,起始於陳翠雪和盧三白的相互埋怨。
陳翠雪原本是隔壁村有名的美人,結婚之後依然很美,有山里不常見、遺傳給我的雪白的皮膚,和一雙痕跡極深的大雙眼。她當時已經三十五歲,但依然是個電眼美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