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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真是什麼都不跟自己說啊。心裡在想什麼、擔憂什麼、有什麼壓力,他從來都不說啊。若不是昨夜酒後卸了防備,怎麼能窺知他心裡都有些什麼呢?
高明低下頭,看著自己雙腿。
是因為,過於顯而易見,我的力量太微不足道了嗎?是因為我能幫你的太少了嗎?
對不起啊,我回來得太晚了,又病得太早了,給不了你勢均力敵的感情。
「喏。」
思緒被陳賢的聲音打斷。抬起頭,看到對方正拿著一瓶蓋的藥舉到他面前。高明放下手裡裝包子的塑膠袋,張手接住那些膠囊和藥片。視線追隨著陳賢,看著他又進廚房拿了燒水壺出來,給杯子裡倒上了熱水,端起來,蹲下來,平視著自己。
「你實在要給,就給學校宿舍費那麼多吧,畢竟是我非叫你出來一起住。」陳賢說。
他那麼體貼入微,這麼注意保護自己的自尊心。
高明愣了愣,點點頭,一顆一顆吞下手心的藥。
第40章
這個南方的城市幾乎沒有秋天,有的只是難得降低的空氣濕度、些許爽冽的風、和溫和下來了的驕陽。
陳賢以為吹吹新鮮空氣看看海,頭疼能好一點,結果一出門反倒感覺渾身都不得勁,這和煦的陽光扎得他雙眼酸脹,這完美的天氣好像在找茬。從家裡只要十幾分鐘就可以到海邊,但他不滿足於海濱長廊,非想找個沙灘躺下,那就得坐半個小時的車繞到南邊。
山路難行,高明不讓陳賢再站在自己身邊,趕他去後面找位置坐下,自己則留在輪椅上,被安全帶拴在車廂中間的預留的位置,面朝行駛的反方向。
這角度剛好可以看到陳賢,巴士搖搖晃晃,那人沒幾分鐘就睡著了,頭靠在玻璃窗上,隨著顛簸一下下磕撞。
他穿著身杏仁白和淺海綠色拼接的夾克,下身是暗卡其色的硬質牛仔褲、灰土色的長襪和帆布鞋,看起來和平日裡的那個社會人不太一樣了,帶著些少年感。但樹影掠過他疲累的臉,沒好好梳過的頭髮散在眼前,還是顯得有些滄桑,仿佛提示著他生活的不易。
和自己這樣的人在一起,很辛苦吧?
很想伸手過去幫他擋一下,別再撞到頭。但不行啊,他夠不到他。連和他並排坐在公交車上,都是做不到的事情了。
高明想得難過,探了探頭看向車窗外,景色飛快地後退,陽光像閃爍不停的閃光燈。
閃爍不停,好像在記錄他的無能。
他低下身躲回陰影里,盯著陳賢的方向發呆。
同樣閃耀的陽光,曾見證過他們的過去。高明想起當年站在那個少年的單車後輪柱上,那人載他駛過學校外面的林蔭大道。北方的孟夏,空氣也像今天這樣,溫暖且乾燥。陽光透過陰翳,投給路面滿地亮斑。天地間飄著楊絮,如同大團燥熱的雪花,被駛過帶動的風揚起,又被卷著碾進車轍。
雙手扶在他堅實的肩膀上,心中潛藏的愛意像一汪水一樣,隨著顛簸幾乎要傾瀉而出,然而當年始終沒有表露半句。在那個過去,太多吸走注意力的事情,太多困惑和糾結,太多無用的牽掛。
想回去啊。想重新選一次,想陪他進同一所大學,不錯過他的一切細枝末節。想讓他知道,無論什麼時候需要,自己都在他身邊。
以那個健全的、值得依靠的形態。
陪他奔跑,陪他停留,陪他漫步……
想著想著,高明也睡著了。
兩人驚醒的時候,車已經停靠在終點站。雖不是計劃要下車的地方,但剛好這附近也有個沙灘,並且是個更大更有名的。只不過從車站走到海灘需要爬一小段山路。
輪椅在台階側邊停下,高明抬頭望了一下樹叢中的水泥步道。上上下下的路人不少,無論怎樣自己都會成為一個礙事的存在。他正思忖著,陳賢解開了他輪椅上的束帶,擼起袖子,背對著他蹲下,道:「來,我背你。」
「為什麼……」人來人往,高明有點不好意思。
「這上面的路不好走,我先背你過去,再回來搬一趟輪椅。」
「太辛苦了吧,我們回之前路上那……」
「都到這了,平時想來還不一定有機會。你來過這裡嗎?那邊有個小島,退潮的時候和大陸連在一起,漲潮時需要走橋才能過去……」
「你直接說潮汐島就好了。」高明打斷他:「不是這個問題,你背我爬山,太危險了。」
「沒多高,只是路不平而已。」他攥攥手,示意高明趴上來:「而且我現在睡醒了,有勁了。來吧。」
「是誰說不用我費什麼力氣的?」看他心意已決,高明埋怨了一句,配合著把雙腿拎起,左右岔開放在地面上,撐起來往前挪到坐墊邊上,然後一手撐著連接腳踏的側柱,另一手去夠陳賢的肩膀,控制著上身前傾。身上還是一動就痛,他動作慢的像個樹懶。
感受到他雙手攀上自己肩膀,陳賢牢牢挽住高明綿軟無力的大腿,彎著腰背起他,輕輕往上顛了一下。
「唔呃……」高明有體位性低血壓,無論是怎樣起來,高度變化太快都會眩暈難受。這下起得急了點,今天又狀態不好,伸展和顛動讓身體多處的疼痛都更明顯,他的腿後知後覺地震顫起來,松垮的腳踝一甩一甩的。
「疼嗎?」陳賢僵住了不敢再輕舉妄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