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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人分明聽見了他走近,卻仍然側著臉沒敢看他,像害怕挨批評一樣顫聲說:「哥……對不起,我碰碎了一個杯子……」
「不要緊。」陳賢看了看情況,回身邊穿拖鞋邊叮囑:「你別動了,別扎爆胎,我來收拾。」
掃淨碎玻璃片、吸乾水、都打掃好之後,陳賢才注意到身後的人嘴唇白得不正常,身體也在細細發抖。
「怎麼了?」他慌忙拉住高明的手腕。
脈搏又虛又快,輪椅上的人像全身的力氣僅夠供心跳呼吸一樣癱軟著。
「高明?高明!」陳賢嚇得一個勁地晃他。
高明淺淺搖了搖頭,喘息著,說不出話來。
「沒事的啊,一個杯子而已,碎碎平安。」陳賢邊說邊解開高明身上的束帶,把歪倒的他摟進懷裡,不斷撫著他的胸口幫他順氣:「嚇到了是嗎?我們高明怎麼現在膽子這么小了?」
高明虛弱地笑笑,把頭靠在了半跪在輪椅旁的陳賢肩頭。
在那只有耳邊喘息聲的沉默里,陳賢想了好多。
摔碎一個杯子就能把他嚇成這樣。高明的身體,就像在爬樓梯,一路走得緩慢又艱難,但進一次醫院,就墜落一層,前段時間的努力都功虧一簣。
能感覺到他很焦慮,陳賢很想給他打打氣。
他暗暗下定決心,高明想要的,不僅都要給他,還要快些給他。
不能讓他像出意外時候那樣,再說「沒來得及」。
於是高明看到陳賢又開始沒日沒夜地加班。
陳賢公司的業務緊縮之後,每個人的工作量好像反而更大了。據他所說,這兩年做好一點,調崗或者晉升的機會很大,所以累點也先忍忍。
而學校那邊,師弟馮績悄麼聲地通過了答辯,正趕著走畢業程序。高明聽師妹說起時,才反應過來馮績之前推說忙,原來是在忙這個。
很欣慰大家都在進步,高明真心替他們高興。
只是這心,總覺得空落落的。
被留在原地的,好像就只有他。
也該改變了。
把手上的項目做紮實,然後開始新的階段。
師弟走後,科研成果的落地將會失去助力。思來想去,轉化方面,將來在瑞士的實驗室顯然有更豐富的經驗,把這個課題帶過去聯合研發,才能更加高效。
高明想通之後,對實驗進度也不像之前那樣強求。重複操作都交給研助,重要步驟才親自上手。身體不行就不回學校,反正留在家裡也有干不完的活。
雖然一直邊做邊積累,但開始動筆才知道寫畢業論文是多大個工程。想要當年畢業的話,需要在九月前答辯提交終稿,可這都已經七月底了,手續繁瑣,趕今年是沒可能了。
那就至少爭取不再出什麼差錯,明年底順利開始博士後研究。
就這樣,他和陳賢兩人各忙各的,依舊是明明住在一起,卻感覺聚少離多。
有時候想他了,高明就打開手機程序看看他的定位,想像他在哪兒、在做什麼。不看不知道,陳賢的工作原來不只是坐辦公室,經常一天要跑好幾個地方,看樣子飯都不能按時吃。
而且有個怪事,這人最近晚上總會先過家門而不入,繞到更靠西的位置,過一會兒再兜回來。
知道不該窺探他的隱私,但終究耐不住好奇。
高明去那實地看過,一個海邊的高端住宅區,附近還有個社區政府綜合體和一些沿街小店,但陳賢去的時候肯定都關門了,不知他是來做什麼。
後來,甚至發現他有時連早上也會先去繞個遠。
真的是加班嗎?高明控制不住地起疑。
陳賢從未主動提過。
久了,高明更不敢開口去問。
他每天都回家好晚。
常常在邊幹活邊等他的時候,高明就睡著了。
夢的內容變得固定而相似,而且越來越逼真。
有一次高明夢見陳賢拉著他,在爬那條他無數次滾落的山路,眼看著就要到頂了,突然有個好聽的稚嫩嗓音,在分叉口喊陳賢。
還是那個穿紅絨裙的小女孩。
她要走另一條路,爬另一座更高的山峰,叫陳賢領她去。
她還很小,她也很無助,她需要她的爸爸。
陳賢兩頭顧盼,很是為難。
「不用顧慮我。」高明主動鬆了鬆手。
陳賢搖了搖頭,表情十分不舍,像要他割肉一樣。
「我能照顧好自己的,哥,不用顧慮我。」高明重複。
……
又一次。
從山坡上滾落。
這一次更高、更遠、更快,也傷得更重。
但他心甘情願。
甚至從始至終都是笑著的。
從始至終朝著那一大一小的逆光背影默念著:「那條路是對的,別回頭,陳賢,你別回頭……」
「去床上睡吧?」
聽見陳賢的耳語,高明從電腦桌上抬起頭。
還沒從混沌的睡意里完全清醒,他就那麼瞅著陳賢傻樂:「嘿嘿,哥,你好像那些無聊的綜述啊……」
「啥?我臉上寫字了?」那人奇怪地抬手去摸。
「那倒沒……就是,讓人越看越想睡。」高明抹了下嘴角。
「不正經。」陳賢說著,直接把他抱到了床上。然後一邊幫他揉著壓得僵住的腿一邊憋著笑問道:「哪種想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