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高明朝他笑,這傢伙,到畢業了還是嘴裡說不出一句花。
聊著天,其他同門陸續忙完手上的實驗回來了,一個一個朝高明打招呼,之後就另聚一堆說笑。再後來導師也來了,見到高明也有些意外,稍顯見外地問了些話關心他。
高明都面帶笑容一一應著,但這微妙的氣氛讓他倍感苦澀。
沒多耽擱,課題組在實驗室里一起拍了合照。不出意外,高明被讓到前排,和導師並排坐著。
雖然大家嘴上說著高明是大師兄,理應坐在前面之類的話,但他還是尷尬得如坐針氈。
大家圍在一起看了看成片,也就別無閒話,直接進入下一流程,由導師帶著一起去教職工俱樂部飲茶。
「馮績。」高明在最後面跟著,趁機叫住大師弟,提起思慮已久的正事:「我上次講的那個,你有興趣做嗎?」
「哪個?」馮績把注意力從手機上拿開,心不在焉地問:「……噢,師兄你說那個納米微粒嗎?」
「對,我看了幾篇文章,protocol很成熟了,應該不難做。」
「啊,嗯,我有時間看看。」師弟答得敷衍。
高明追著補充道:「這個機制分子層面做出來很可靠了,咱們占儘先機,可以試試做轉化上臨床……」
「師兄,」馮績聽得不耐煩,又不好直接拒絕,只推說自己忙:「我最近事情好多,也不缺這一兩篇文章了,你也趕快準備準備畢業吧,別再開新課題了,還延?……」
馮績止了嘴,因為錢煜珩扯著他的衣角,一個勁給他使眼色。
「高明師兄,我忙完現在手上的項目,抽空幫你做。」師妹給他們打圓場。
新來的一年級小師妹側著頭,一臉懵懂地眨著眼看他們的鬧劇。
高明朝他們微笑了一下,沒再強求。
大學裡面注重基礎研究,以發文章為第一要務。實驗室沒有做轉化的先例,師弟不想幫忙也在情理之中,師妹也是有心無力,他誰都不怪。
只是問問而已,他安慰自己。
但心裡無法避免地難過起來。
可能就是遺憾吧。
他明白導師遲早會把這個任務派給某個後輩,只是不知是猴年馬月。馮績是罕見的離經叛道者,在他們這個主攻神經生物學的實驗室里做納米材料,自學成才,如今算經驗豐富了。他願意幫忙的話,或許自己還能在有生之年看到研究結果付諸應用。可他不願意,也不能強迫他。
畢竟大家都有自己的事情要忙。
高明找了個藉口,沒有跟去聚餐。
他又回到實驗室,落寞地端詳自己那一摞實驗記錄本、架子上以前伸手便可及的試劑瓶,拉開冰箱,看裡面碼得整整齊齊的樣品盒……
都是心血啊。
從設計引物、分子克隆,到做體外受精、配出需要的小鼠品系,前後花了多少時間?尋找標靶基因、摸索胚胎注射、闡述分子機制,又用了多少精力?
明明那麼有希望,只是留下那兩三篇文章,太可惜了。
生病之後,高明最討厭「可惜」這兩個字了。
身體就這樣了,再努力遮掩也無濟於事,什麼面不面子、尷不尷尬,都不會改變這事實分毫。唯一有意義的是,還能做什麼?
破繭,還是腐爛?
其實選擇在自己。
無論能做到什麼程度,還是想全力以赴去試試,不留遺憾。
於是高明又張羅著參加儀器培訓、訂試劑,對導師一通軟磨硬泡,終於在七月初湊齊了基本條件。
可身體好像真的不允許他做什麼複雜實驗了。僅僅是預實驗,高明就深感體力跟不上。以前一天的操作,現在要拆成一周才能完成。每天辛苦折騰到實驗室,卻幹不了幾個小時就得休息,否則身體各種各樣的毛病又要找上門來,第二天不一定還能起得來床。
又不是熟悉的實驗,摸條件一次好幾天,做不出結果就要全盤推翻重來,一個月下來也沒什麼進度。其它操作倒還好,材料鍍膜的時候要監測反應進程,每隔幾個小時測一次,再調整反應體系,中途不能停下。每每因此而做到夜裡,結果卻始終不理想,只能試著換塗覆材料,重新試工藝,反應時間越拉越長。
就這樣熬著,一次次地試,期盼下一次就能成功。
「師兄?高明師兄。」
這天馮績吃完晚飯回實驗室,看見他師兄在輪椅上睡著了。
身體痛得厲害,高明實在熬不住了,被突然叫醒又心悸起來,臉色一點點變得蒼白。
「師兄你沒事吧?!」馮績被他突然就失了力氣,渾身癱軟的樣子嚇著了,一手扶住他的頭,另一手拉起他的手腕晃他。
「沒事……你……放我……緩緩……」
馮績不敢放手,還是拉著他,含糊道:「……師兄,你千萬別勉強啊,老闆也很擔心的。」
師弟沒說出口的是,每次高明回學校,導師都要囑咐他們誰留意看著,要安排人留下一直等高明離開實驗室才能走。次數多了,大家多少都有怨言,可誰也不好意思和高明說。
「我……」高明沒有抬頭,眼前的黑斑漸漸散盡,他呆呆地盯著輪椅旁昏暗的地板貼皮。
「你還好吧?師兄?」馮績蹲下來看他:「還要再測幾次?protocol給我,我替你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