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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免疫療法嗎?」高明絕望地盯著他抽泣,「沒可能的。」
「你怎麼……你怎麼對科學這麼沒信心啊?」陳賢來回來去地看醫生和高明,可沒有一個人給他個肯定的眼神。
高明也就罷了,為什麼醫生也不給他肯定的眼神?
陳賢沒勇氣再看兩人了,愣愣地抓著輪椅扶手,崩潰得快要站不住。
「倒不是對科學沒信心,入組都是要看KPS評分的,我這樣,就算矇混過關,最後也是貢獻個異常值。」高明說起科學的事,抽泣漸漸輕了。
「這都不能說是outlier……」他自嘲道,「……是個Error。」
「噢,原來……」他說著居然笑了,眼睛亮了亮,晶瑩的淚珠前仆後繼地落下,哽咽著繼續道:「世界,想要刪掉我。」
「不要這麼說!」陳賢繃不住了,幾乎摔倒在輪椅前,接力高明的痛哭:「求你了,求你了,不要說這種話。求你了,高明,告訴我應該怎麼做……」
「陳賢,我沒有答案。」
耳邊的聲音沙啞又淡漠,萬念俱灰一般。
「春天裡不會再返青的枯木,怎會有答案?」
「這個世界本就有太多不值得的事,別再在我身上浪費分毫。」
本地暫時沒有合適的臨床試驗開放招募,高明也受不住長途奔波,再手術風險太大,只能從改變化療方案下手,改為嘗試PCV合併化療。
天天吃些致癌物以毒攻毒,能好就怪了。
高明長了好些口腔潰瘍,本來就有進食困難,這下更痛苦。
他一個療程還沒堅持完就因貧血和過於消瘦而不得不停藥,住院加強營養。
可病魔不用中場休息,仍在鍥而不捨地啃噬他正常的神經組織。他整夜整夜地睡不著,又畏光又怕黑,還總會被自己口水嗆到。
陳賢守夜的時候,擔心得根本不敢睡,徹夜就著夜燈柔和的光,和床上的愛人對視,安慰他、愛撫他、吻他。
認識高明這麼多年了,還是第一次見他對困難徹底投降。
複雜的症狀被拆解,一把形狀各異的藥分別對不同的症,但沒有哪個真正能阻止整體情況惡化。
這不是通過逃開、無視、等時間消化就能化解的問題。
也不是努力堅持搏一把,無論結果如何,有個交代、落得個心理安慰,再轉戰下一個項目的慣常模式。
從沒有過如此窘困的難題,讓陳賢苦思冥想、抓心撓肝,也沒有思路。
「要不我們試試中醫吧!」消沉了幾天之後,陳賢好像又抓住一根救命稻草。
高明只問了一句:「你還捨得,讓我喝那些苦湯湯嗎?」
陳賢知道高明不信中醫,也聽出他在諷刺自己。但自己真的尋得名醫來替他診脈,他也任他們擺布,真的煎好湯藥,他也都乖乖地喝。
他越配合,陳賢心裡越難過。
他的口周肌肉有些麻痹,吞咽功能也不好,來不及咽下苦藥湯從閉不緊的嘴角流出來,被掖在下巴處的口巾吸走。常常一碗藥喝完,口巾也變了顏色。
看他氣喘得越來越急,又要生自己的氣,陳賢連忙把手裡的碗勺放在一邊,推開床上的小桌,俯身吻上他的唇,用自己的嘴包住他的。
那藥真難喝,苦得陳賢都齜牙咧嘴受不了。
他怎麼能捨得他的寶貝吃這麼多苦?
每次餵完,陳賢都第一時間把杯子換過來,給他溫水漱口,再把剝好的棒棒糖讓他含一會。
純粹是死馬當活馬醫,沒有奇蹟發生也是意料之中。況且這藥和高明的體質不是很合,他喝過之後就會腹瀉,一副藥喝完,腸胃甚至比之前還弱。
這藥吃得,成了兩個人的煎熬。
老中醫調整了方子,說前後三副才能有效。陳賢猶豫了,高明卻自己要求護工每天按時按量熬給他喝。
腹瀉是改善了,高明身體漸漸有些浮腫,顯得人好像長了點肉似的。
好景不長,說不清是由於吃了太多藥,還是一直以來的排尿障礙導致的,高明又因為腎臟問題進了醫院。身體底子不好,一個器官出問題,很容易變成多器官衰竭。
這一住院,又是一個月。
一睜眼自己又在那個充滿藥水味和滴滴滴儀器聲的地方。
又像坐牢一樣被困在床上,被人擺弄,每天從夜晚盼到白天,就盼著能看到陳賢的那幾個小時,日復一日。
這樣的生活多一天也過不下去了。
高明開始趁人不注意的時候自己拔管,凡是他尚且能動的左手能抓住的管路,他都要扯上一扯。
護士護工和陳賢告他的狀,他們把他的手綁在床邊,不讓他掙動。
怎麼求也沒有用,陳賢會跟著流淚,但不會求醫護給他鬆綁。又是那些耳朵都聽出繭的安慰、乞求、還有他捨不得自己云云。
每次聽他說捨不得,高明都會心軟。
高明也捨不得他啊,可是這樣沒有質量的生活他過不下去了,他更不捨得看陳賢被自己拖垮。
「我要回家。」高明在哭了。
他這樣容易嗆到自己,非常危險。
他用左手敲著病床,無助地重複喊:「要回家……回家……」
陳賢不敢答應他,只耐著性子反覆安撫,說等他好一點。
可高明覺得自己盼不到那天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