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啊……在乎。正是因為在乎才糾結、痛苦嗎?
不是說事在人為嗎?
哦……事在人為。
人醒悟了,欲為之事也就變了,合情合理。
明明之前總是說「別怕」、「我不怕」的那個人是他,為什麼現在退縮的也是他?
人都是會變的,但變來變去,也都遵循著自己的模式……
陳賢就是這樣一個人,自己改變不了他的本質。
一次次被我纏上,你辛苦了。
陳賢,我累了。
高明閉上了眼,不再看他。
有門鈴聲響起,手被鬆開,那人起身,然後帶了什麼人進來。
他們在床邊交談,說些生澀難懂的英語。
一些描述症狀和病史的詞句。
為了他的病,陳賢的詞彙量都大到這麼專業的程度了嗎?
高明想著更難過,於是試圖去屏蔽他們的聲音,不回答任何問題。
陳賢在叫他,聲音放得特別輕,像每一次哄他時一樣溫柔。
這聲音聽不了多久了。高明越聽越想哭。
陳賢在摸他的頭,他說:「乖啊,高明,你剛剛嚇死我了,帶你去醫院檢查一下,否則我擔心……」
大概是看他一直不回應,幾人溝通了一下,陳賢開始上手掀他的被子。高明睜開眼睛,看見全副武裝的醫生已經準備好了專業設備,就等他配合檢查。
陳賢拉起他的手腕,要幫他撩開上衣。
「No! No! Stay away from me! 」高明突然開始掙扎,朝醫生,也朝想幫醫生控制住他的陳賢大喊:「Don’t touch me!陳賢!我警告你……呃……」
「冷靜,高明,冷靜。」陳賢把雙手懸在空中,示意自己不會再碰他:「我聽你的,不要激動。」
「Leave me alone...please…」高明聲音軟了下來,閉起眼眉頭輕顫,看起來在忍耐著什麼地方的疼痛。
「高明……」陳賢蹲在他床邊輕聲叫他:「別因為我懲罰你自己。身體重要。乖,讓醫生看看你。」
高明沉默地轉過來看陳賢,疲憊的雙眼像在替他說話。
乖有什麼用啊?你告訴我。
還不是讓我眼睜睜看著你們一個個離開?
我們其實根本連兄弟都沒得做,我居然還敢奢求相愛。
他看著陳賢那雙同樣疲憊又滿是擔憂的眼睛,放空了自己。
也放棄了自己。
在房間能做的初步檢查顯示生理指標都正常,他本人強調自己沒事,一直又這麼清醒地拒絕檢查,醫護也不能帶他走。陳賢無可奈何,送走了救護人員,灰頭土臉地走回床邊。
他去握高明的手,高明躲開了。
他又探身去拉,高明又掙了一下就放棄了,任他擺布。
「對不起。」陳賢聲音響起。
「對不起,高明,我想起了點事,我這兩天精神不正常……」
「你是又想起來我是張沛霞的兒子了?」高明還是扭著頭不看他。
「不是。」陳賢低垂下頭:「我是想起來我是誰了。」
接著,陳賢說了好多話,說他自己卑鄙無恥,說他自己不負責任,說他自己不值得……
高明聽著,每一句他都能想到十句來反駁。好悲哀啊,他這麼愛的人,在他內心把他自己貶得一文不值。
這才是真正的凌遲,他聽得心痛,越聽越覺得,他高明才是個徹徹底底的失敗者。
還答應要教他,根本不知道怎麼教,根本什麼都教不會,根本就不配教他。陳賢那每句自我反省,高明聽來都像是在詰責他自己。
離開我吧。高明想。
救不了你,還總是讓你回憶起慘痛的過去。
我才是那個讓你痛苦的罪魁禍首。
笑死了。
我還努力想讓你能愛上誰……怎麼就沒想過,你連我都能愛上的話,愛上任何人豈不都是輕而易舉?
這世上還能有比我還令你不敢去愛的人麼?
一上來就給你地獄難度,都是我錯了。
我到底還能帶給你什麼,能留給你什麼?
他轉頭去看陳賢。
那人雙手捧著他的手,低垂著眼眸,就像在懺悔。
他明明那麼美好、那麼溫暖、明明沒做錯什麼……
是自己逼他到這份上的嗎?
好吧。回去之後,我們分開吧。
可是我好貪婪啊。還是想要你。就算知道只能再擁有片刻,我也感激那分分秒秒的溫存。
還有三天。最後這三天,陳賢可以屬於自己。
高明覺得很滿足了。
容我放縱吧,最後的人生。
他朝陳賢牽了牽嘴角。
「你在想什麼啊?你別嚇我……」陳賢抬眼看到他悲傷又無力的笑容,心裡發毛。
「我在想剛上高中的時候,看入學分班名單,看到你的名字。」高明輕輕地、若無其事地說起別的。
陳賢愣了一下,回問道:「奇怪嗎?單名一個咸字。」
「不啊,我當時覺得,真是太有意思了,和那個耿直大臣同名同姓。我還有點擔心是打錯字,如果你叫陳成,那就無聊多了。」
「這你都知道?那個陳咸不能算是個好人。給自己孩子取這種名字還不避諱,也是我命硬。」
「不能這麼說。人都是複雜的,複雜才真實才有意思。」高明又釋然地朝他笑了笑:「再說了,你這個名字,是你父母相愛過的象徵,有另外的意義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