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高明想著,竟莫名覺得開心,對著鏡子微笑了出來。
第26章 五帝座一 Denebola
陳賢從裡間走出來,髮絲都濕著,像刺蝟一樣立在頭頂。他蹲在輪椅旁,把臉貼到高明的臉邊,看著他鏡子裡的笑容。
「看來還滿意?」
高明回過神來,眼瞳慌張地左右飄忽了幾下,好像想要甩離自己剛剛見不得人的想法。
「嗯,滿意。就是沒我賢哥帥。」
他側頭看著陳賢稜角分明的側臉。有陽光從理髮店的玻璃門照進來,在地面的白瓷磚上跳起,躍進那人的眼底。還是墨一樣的黑色,但眼神溫柔明亮,就連平時不怎麼顯眼的睫毛都光彩熠熠。他那麼近,觸手可及。
霧蘊蒸騰,有好聞的青蘋果氣味。剛剛洗頭的時候高明就覺得這味道很熟悉,看到陳賢的臉,才想到那是偶爾會在他身上聞到的氣息,原來是這家店的洗髮水。
那人寵溺地抬手在他頭頂揉了揉,把高明剛做好的髮型抓得變了樣。高明假裝抱怨了兩句,其實卻在偷偷開心。視線一直追隨著陳賢,看著他微笑著站起身,走到自己身後的剪髮椅上坐下。高明順著他的走向,把輪椅轉向後面,從陳賢的背後透過鏡子看他。
剛剛照耀過陳賢的光恰好換到了高明身上,鏡子裡的他變得顯眼,不過從胸前第四顆扣子往下的身形都被陳賢的身影遮擋。高明儘量撐著自己直了直上身,這樣看過去,就好像他還是個正常人,他們一前一後坐著,仿佛回到同學時期。
前面那人腦後剪出了漸變,後頸處更是刮出了完美的髮際線。頭髮吹乾後打上髮膠梳成偏分,又恢復了平日成熟利落的樣子。
高明看得痴了,高中時候那個頂著毛寸的土包子,什麼時候得到的這男女通殺的帥氣?以前自己才是那個相較而言更醒目的人,如今……時間過去,日頭偏移,連那光亮都沒有多眷念自己幾秒。他變成了躲在陳賢身後的那個暗淡的人。
陳賢,你值得光明美好的人生。
我……
高明想著,即使只是想著,他都遲疑著。
我可以奢望共有你的生活嗎?我可以祈求留在你身邊嗎?反正我也不會活很久了,就幾年,不,如果可以,就一年,或者只幾個月都行……我……可以占有你嗎?
理髮師從他們身邊走開了。察覺到鏡子裡的視線,陳賢也看向高明。那眼神像一潭風平浪靜的水,深不見底,不帶情緒。
高明被他的眼神澆得心頭一涼,仿佛又看見了那個曾把他拒之千里的冷漠少年。那人以前也都是這樣的,沒什麼表情,顯得若即若離。他真的變快樂了嗎?他沒有微笑的時候,都在想什麼呢?帶著自己這個拖油瓶,他能過得幸福嗎?
他不敢繼續和陳賢對視,而是轉頭去四處張望。強哥走去了櫃檯寫單,高明注意到他身後的架子上擺著一個相框和小半瓶威士忌。恰好這時陳賢也走過去結帳,高明借著機會跟上,推著輪椅靠近了一些。
那張照片裡,有一個坐在笨重高背輪椅里的男人。他看起來情況非常不好,身體怪異地僵直著,脖子上還接了有創呼吸機,瘦弱可怖,笑得比哭還難看。他旁邊是身材還沒有現在這麼壯實的年輕版強哥,他手撐著膝蓋,坐在噴泉池邊笑容燦爛。
瞥清那照片的高明心中一驚,他在陳賢身後躲起來,在輪椅上低下頭,收起自己的視線。
所以……那個強哥口中的「愛人」,是個男的?他對著個殘廢成那樣的男的,捱了八年?
高明一時不知道自己是佩服強哥多一些,還是心疼他那個「愛人」多一些。他看了看自己蓋在衣褲下臃腫的臀部和毫無知覺的瘦腿,又看了看自己不自覺緊握起拳的手,慌張地咽了口吐沫。
只是現在這樣不方便,就已經要超出他能承受的極限了。如果真的到那個地步,他一天都不想活,也不希望陳賢和他共赴地獄。
說來輕鬆,但如果真的到那個地步,人還有自己的選擇權嗎?
好殘忍啊,老天。怎麼會有這麼殘酷的病痛,死又不會立刻死,沒有自由、沒有尊嚴,受盡折磨,事事依賴著拖累著他人,最後還讓那個最在乎的人良心不安。
可是除了這點殘燭似的生命,這點死神手裡搶回來的時間,他們還剩什麼能給自己的親人愛人呢?
高明閉了閉眼,強哥那照片裡的畫面又浮現在眼前。
可那八年,他們擁有彼此啊。他們是笑著走過來的啊。
摯愛或許可以止痛。
我們也可以的嗎?
陳賢會願意嗎?
高明重新抬起頭。他眼前的陳賢剛好搞定一切也轉過身來看他。他站在強哥前面,兩人外形截然不同,境遇卻好像有些相似,正一齊看著輪椅里的高明。
這是他的什麼暗示嗎?高明突然想到,陳賢是這的常客,他來這有好多年了,他肯定知道強哥的這些故事吧?
陳賢怎麼看待這些呢?
他們打了招呼,高明轉動手輪圈跟著陳賢往外走。強哥幫忙扶住玻璃門,陳賢則走在前面先下了門口的台階,回身把高明的輪椅倒退著拉下來。
強哥撐著門把手的花臂就在高明面前,當下距離很近,他得以看清那是用各種字體刺的同一個名字。
隨著輪椅降下台階,他抬眼看了下強哥的臉,對方朝他微笑著點了點頭,好像在給他力量和肯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