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高明看著自己被甩開而順勢揚起來的手,陳咸則瞪著坐在沙發角落的高明。
不歡而散。
曾經的他說出這句話,是想賭一把。
高明很早就知道陳賢是誰,他知道媽媽給她自己選了另一個家,而那幢大房子裡,有個叫「小咸」的男孩。
那是還在上小學的時候,高明躲在大樹後面,見過媽媽跟著一個男人敲開房門,那個和自己年紀相仿的男孩一臉期待地站在門內,然後喜悅陡然消失在臉上。媽媽那麼溫柔地蹲下身,親昵地叫他「小咸」,但那傢伙居然不領情,一聲不響地扭臉跑開。
那個男孩在家也總穿著整齊,頭髮也仔細梳理過的樣子,不像自己,灰頭土臉的,穿著有些擠腳的舊運動鞋。年幼的高明曾以為是自己不如那男孩,才讓媽媽拋下自己去做別人的媽媽。他偷偷去看過幾次,那男孩都是乖乖在家裡規規矩矩地坐著。他臉上從來沒有什麼表情,好像世界上其他的一切都與他無關似的。
但沒過多久,那棟房子裡再也沒出現過男孩的身影。再後來好像所有人都離開了那個地方,高明扒著落地窗往裡看,沒有了往日的生活氣息,只剩下水晶燈還掛在空蕩蕩的房子裡。
他跟丟了媽媽,跟丟了那家人。
不知道大家都去哪了,沒過多久高明也跟著爸爸搬到了隔壁省會城市,換了環境重新開始。一過就是五六年,高明以為自己已經遺忘了,卻在升入高中的時候發現班裡有個叫陳鹹的同學。
那個坐在角落裡沉默寡言的男生,總覺得在哪見過。
封存的記憶突然被打開了,那冷漠的氣場、僵硬的坐姿,都讓高明想起那間被遺棄的洋樓里叫小鹹的男孩。
高明的性格在同學間很吃得開,他主動去和那個不合群的木頭說話,他叫他咸哥,沒完沒了地纏著他,拉他一起打球、逗他開心。漸漸話里話外確認了他們來自同一個家鄉,陳鹹的爸媽也在那個離了婚,而他跟了媽媽。
所以媽媽離開自己,也並沒有去做別人的媽媽。沒有什麼誰更好,不是誰有錯,他們是同命相連。高明知道的那一刻突然感到釋然。
但陳咸不是一個能放過自己的人。他深黑色的眼睛像孤獨的深淵,好像藏了很多不能說的秘密。他活的很封閉,像一塊冰,凍住了一捧灰色的沙。沒有色彩,心中的熱情剛剛燃起一個火星就會被自己無情澆滅,他假裝對一切都沒有感情。
但高明看得出他的偽裝,看得出他心裡有所期待,看得出他假裝不存在的、對改變的嚮往。
是什麼讓他變成這樣的性格的?高明起初並無從知曉,直到一次陳咸耐不住他胡攪蠻纏帶他回了家,見過陳鹹的媽媽才有了一些頭緒。
家裡沒人,但陳咸一進門就好像在害怕著什麼。時間越晚,他就越坐立難安。高明看著他在那個不到50平米的小家裡反覆踱步,連自己叫了他一聲都把他嚇得渾身一震。
「咸哥,你怎麼了?」
「你回家吧,高明,我媽快回來了。」
他覺得奇怪,怎麼這個年紀還有人會這麼怕家長。剛想開口問更多,就聽著外面有電梯開門的聲音,微弱的高跟鞋踢踏聲從走廊遠處傳來。
陳咸炸毛了一樣衝過來,拽著高明把他連人帶包推出家門,然後迅速又極其小心地關上了門。
高明一臉懵逼地站在走廊里,陳咸在他耳邊悄聲而急促的話音仿佛還飄在門關上時撲過來的風裡。
「快走!別讓她看見!」
何方神聖?高明定了定神,單肩背起書包往電梯方向走。在轉彎處他看見了迎面走來的女人。那就是陳鹹的媽媽,不會認錯的,她有著和陳咸一模一樣的漆黑瞳仁。那雙眼藏在深凹下去的眼眶裡,顯得更加陰暗,再厚的底妝也遮蓋不住她濃重黑眼圈。她警覺的目光迅速掃過擦身而過的高明,頗有些審視的意味,帶著令人齒冷的敵意。她在拐彎處站住腳,斜著眼看著高明走到電梯旁按下按鈕,才繼續走進去。
高明嚇得大氣都不敢喘,裡面沒有任何動靜,他也不敢轉頭去看。直到過了一兩分鐘,聽到有人開了門,還有陳鹹的聲音,他叫了一聲媽。
高明就著電梯開關門的聲音,躲到了樓梯間的門後,隔著走廊都能聽到那個尖銳的嗓音喋喋不休。他聽到陳咸媽媽如何懷疑他、責問他,聽到了很多難以想像的惡意揣測,聽到她用惡毒的話詛咒陳咸,敢想要離開她,就會像他那個爸爸一樣終有一天不得好死。僅僅是一個陌生面孔從家門方向走出來,她就如此一番發作,高明難以想像陳咸這些年生活在什麼樣的環境裡,但可以想像他媽媽這些年灌輸了多少恐懼和仇恨給他。
聲控燈滅了,樓梯間變得更加陰暗可怕,高明站在黑暗的角落倉皇無措。他想把陳咸從那個恐怖的地方拉出來,但他沒有那個能力,他甚至自顧不暇。
高明能做的,就只有在學校陪著他。他把陳咸當作親兄弟一樣看待,親近他、依賴他、支持他、鼓勵他。他感覺的到陳咸在一點點緩慢地軟化,他看見他眼裡有嚮往的光。說不出來是因為什麼開始喜歡他的,只是會在意他的目光有沒有留意在自己身上,只是每天去學校騷擾他成為了一個習慣,只是上課總會看著那個喜歡在校服裡面穿黑T恤的少年發呆,只是覺得那雙細長的眼睛彎起來很溫柔,只是打心眼裡希望有自己在,他能過得一點,不要總板著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