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扶蘇向來仁愛,對秦國的嚴刑峻法多有非議,又豈能接受兄弟被無故殘殺?聽到一句話時,就失手丟下了竹筐。辛辛苦苦割好,一捆捆放好的草滾落了一地,草下面的磚頭髮出碰撞碎裂的聲音,在淚眼朦朧間,像是自己的兄弟們。
等韓都尉說到妹妹們被殺害,他更是失聲痛哭。聽到自己的母親和其他或熟悉或不熟悉的妃妾全部殉葬的消息時,他也不能哭的更慘了。
嬴政嘆了口氣,兒子們都被教育的很好,派去做事時從不曾出過紕漏,又沒有奪權的野心。胡亥真是糊塗,譬如呂不韋天然該殺,成蟜則不同。皺著眉頭問:「李斯死了麼?」
「全家問斬。」
「趙高死了麼?」如果胡亥夠聰明,他就該殺了扶持自己登上帝位的人,這樣才是真正的皇帝。他能扶你上位,必是奇貨可居,若不殺他,終身受人制約不得自由。
韓都尉面無表情:「趙高現在是丞相,誅殺公子之事,是由他首倡。他還殺了蒙氏兄弟和……」數了數被趙高殺的大臣。
嬴政暴怒:「該殺!」趙高該殺,胡亥更該殺!朕辛辛苦苦治理的國家,竟落入奴婢手中!他若是明君,殺了誰朕都能容,不料他看起來聰明機靈,做事卻如此糊塗!「韓都尉,等胡亥死後請你儘快送他過來,朕有一口油鍋等他!」
炸了他!朕再也不說扶蘇傻了!他雖然呆頭呆腦不知變通,也不會屠戮兄弟。
扶蘇腿一軟跪在地上,伏地大哭:「韓都尉,嗚嗚嗚,請您轉告閻君,扶蘇想送母親和弟弟妹妹一程,嗚嗚嗚嗚嗚,伏請恩准。」
溫柔的母親……知道我自裁時一定很傷心,我原以為弟弟妹妹能安撫她,不料……好狠的胡亥!趙高提出此事便該殺!你竟允了!我直說父親施行暴*政,今日才知何謂暴*政!肢解……殉葬……蒼天啊!
韓都尉伸手扶他起來:「我去稟報閻君,你的要求合情合理,應該能准許。人死了或許比活著要好,節哀。」死了一了百了,比活著受苦更好。
說罷,他又消失在霧氣中。
嬴政拎著痛斷肝腸,哭著不顧儀態,彎著腰拄著膝蓋,痛的站不起來的兒子斷喝道:「不要哭了!使者矯詔命你自殺,誰叫你聽了?你與蒙恬掌握三十萬雄兵,為甚不直取咸陽奪取皇位?」
如果是朕,朕絕不會坐以待斃。父母的命令又如何?天子之權尚可奪,何況是,何況是你一個弟弟的。
扶蘇已經傷心到要崩潰了,聽他這樣不近人情的指責自己,委屈又憤怒,猛地仰起頭問道:「奪取皇位?奪陛下您的皇位麼?我若知道是胡亥繼位,自有應對的方法!陛下下詔命我自裁,我焉敢違命?」
父親冷酷無情的責罵我,命令我自殺,那我只能去死。不僅是為了服從君父的命令……還因為我的母親、妻子和弟弟妹妹都在秦王宮中!
嬴政一窒,暗恨趙高太機敏了,以自己的名義下詔騙扶蘇這個傻孩子!
扶蘇心中激盪不忿,上前一步逼問道:「親密的莫過於父子,敬畏的莫過於君臣。陛下諸子只有對陛下敬畏,近臣卻與陛下親密無間,招搖放肆。是誰之過?」
應當親近的兒子,你忌憚,應當嚴肅對待的大臣,你卻放縱他們的行為和野心。兄弟們的才幹不弱於趙高李斯,卻沒有他們那樣的野心和虎膽。這件事究竟是我的錯,還是你的錯?
他有句話沒說出口,卻一直都想說:我相信你賜我自盡,您說這是為什麼?
嬴政沒有說什麼,他沒看出趙高那個看起來忠心耿耿的傢伙有這樣的野心,正如他沒看出來胡亥那個聰明頑皮的孩子有這樣狠毒的心。不知道糟糕是早有打算,還是在朕急病而亡之後忽然生出野心。他沉默了一會,沉聲問:「倘若是你繼位,你殺不殺趙高?」
扶蘇斷然回答:「倘若是我繼位,趙高何罪之有?」不矯詔命胡亥繼位,不矯詔殺我,還有什麼罪?
嬴政嘆了口氣,覺得秦國的國祚不安,但他不想繼續分析,也不想仔細想。正如沒有人會在吃河豚的時候仔細思考這一口吃下去會不會死。他俯下身,把滾落筐外的磚頭繩索和茅草都整理好,扶蘇也安靜的跟著幹活,倆人把東西都收拾進院子裡。拿回來的大磚塊已經碼成一堵牆,要做什麼都夠用了。
他一言不發的走近高大的一排排兵馬俑後,不多時,懷裡抱了一個又大又方的鼎(請腦補司母戊鼎)走了出來,把鼎往地上隨手一擱,又轉身進去拿東西。
扶蘇像個士兵一樣,直接坐在地上盤著腿,用青銅劍小心翼翼的把摔斷的磚頭切整齊,又的戳著木料,試圖弄出榫卯接口。
雖然驪山中陪葬了度量衡的各種東西——斗、尺、秤和各種東西,也陪葬了秦始皇生前使用的各種東西,沒有錛鑿斧鋸等工具。嬴政雖然喜歡手辦,不用自己做手工。
嬴政呼哧呼哧的把這口一米見方、到自己胸口高的大鼎扛了出來,就擱在建築工地旁邊。又抱出來幾個大罐子,其中有三個罐子裡是油,把油都倒進大鼎里,剛能蓋住鼎底兒。第四個瓮開了封,聞到一股酒香。
啊,難怪這罐子長得不一樣,原來東西也不一樣。
他又去找了好半天,找出來兩隻爵,一隻酒勺,一盤子糖水煮藕片,兩條鹹魚。那祭祀過來的豬牛羊三牲太完整沒有切割,他不想研究一隻豬身上那些部位能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