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父親或許會為了我辭去鎮長一職生氣,但我可以說服他,這位置不足貴。父親看顧全局,對我的事沒有仔細琢磨,他也不清楚我現在的處境和戍邊無異。
嬴政本想立刻去找閻君,質問他們為什麼要聽信讒言,扶蘇老實巴交的近乎迂腐,什麼樣的酷吏能給他羅織十條罪名?酷吏都在剝皮地獄中受刑,怎麼能有人遺漏在外呢!在從鬼門回到地府的路上,在盛怒之餘仔細就按耐住了這份急躁的情緒。讓自己儘量冷靜下來。現在還不是時候,言多語失再失了方寸反倒不好,現在自己還不是閻君,凡事還需要謹慎,不要功虧一簣。
帝鎮中這些人忽然暴起謀害扶蘇,原因很簡單,因為曹魏和司馬家都出不去,而除了他們之外誰都能出去,他們或許以為只要換一個鎮長就可以收買下來,得到自由——不愛出門和出不去可不一樣,誰都需要自尊和自己做選擇。
還有之前閻君特意拿給他,讓他去送的神鬼丹,那是多麼大的誘惑,倘若這些皇帝認為鎮長可以持有這種丹藥,可以有機會中飽私囊,那就值得幹掉扶蘇。
等他到了地府,自己家裡先坐下來想一想,仔細思考這件事該怎麼辦,鎮長的位置可以不要,但是扶蘇不能被下獄。
派出去打聽消息的僕婦就回來匯報了『扈從說鎮長引咎辭職』的消息,沒錯,扈從們有時候會賣一點消息,那種很快就會公之於眾的消息。
呂雉默默的躲開了,不是每次發脾氣都要哄啊,哄的次數多了就不珍貴了:「我去找扶蘇回來。」
只留下嬴政一個人坐在屋裡生悶氣,他就那麼乾脆利落的引咎辭職?從古至今,從生到死,官員被問罪下獄哪有一時片刻就出結果的?人間能在一個月內出結果算快的、陰間被停職查問拖個十多天都是常有的事,扶蘇怎麼能辭職?閻君怎麼能同意?扶蘇引咎辭職這件事遠比他被誣告更令人生氣。
在安靜的時候,時間會變得很快,或是非常緩慢。
嬴政現在就覺得時間變得很慢,這半日光景,足有半年那麼長,他只好期盼且耐心的等著。
門開了,扶蘇穿了一套樸素的葛衣,手裡拎著一個鋪了布的竹籃,堅定不移的走了進來。把籃子擱在房檐下,脫鞋入室,俯身下拜:「父親,我辭官了。」
始皇看到兒子身上竟有了幾分堅定的氣勢,心中的怒火先消去了大半,看來他經過了深思熟慮,或許想錯了,但比自己想的要好,不是為了脫罪而失卻方寸:「先說說被誣告的事。那奏本可還記得?說給我聽。」
扶蘇當然記得住,就著下拜的姿勢坐在地上,從頭說起。說到第三條篡改法律的時候,嬴政才開始皺眉。這一條竟然不是誣告,他竟然忘記了法律是別人寫的,下意識的以為帝鎮就該由皇帝做主。
或許整個帝鎮中的居民,沒有任何一個人會意識到自己制定法律有什麼不對。
說道第七條帷薄不修時。
嬴政看向呂雉,想起當年劉邦跟自己進讒言:「劉邦竟然還在造謠生事。」
呂雉一激靈:「他說什麼了?」
我生前和審食其沒什麼關係的,相信我。雖然阿盈不信,但他是小孩,他懂個屁。
扶蘇也嚇了一跳:「父親不必猜疑,帝鎮中的皇后們,除了薄氏之外,都被謠言牽連在內。」
「我不信這些話。你若有這樣的膽量,我就放心了。」
扶蘇心說,您這就是站著說話不腰疼,我若真有這樣的膽量,敢覬覦后妃,不用等胡亥上台,您早就殺了我。說完了剩下幾條,摸了摸臉:「挾私報復,尸位素餐這事,倒是不假。」
嬴政聽完之後不予置評,有幾件事倒是真的,可這不至於離職,分明是輕輕罰一下就能放過的事。縱然閻君們對官吏的道德吹毛求疵,可是他們罰的也輕啊,大部分只是勒令回家反省(實際上是放假),再不然就是降職(活少休息),以扶蘇這些事,要罰也就是罰去當兩個月鬼差,然後官復原職,什麼都不耽誤。他自己加重了懲罰,還得意洋洋,氣勢洶洶的走進來見我:「扶蘇,你早就不想幹了?」
「是。」
「不敢跟我說,故而先斬後奏,趁機脫身。」
扶蘇略一遲疑:「是。」和父親商量不會被同意的,他也不一定會和自己商量這件事。
他想盡辦法表明自己的態度,抬起頭來,堅定不移的盯著父親的臉:「我不能在稽留帝鎮。」
「……繼續說。」
扶蘇就直說了,他最近一百年都在瓶頸期中打轉,學無可學,練武也沒有進步,每日除了吃就是玩,一天到晚無聊的時間越來越多。別的皇帝功成名就,可以鬆懈懶惰,寄情與各種打發時間的事項,再也不用發憤圖強。而扶蘇不行,懈怠之後會毀了自己,懶覺睡的越來越多,每天想著吃什麼和玩什麼,他這輩子還沒有什麼成就,不想因為長時間慵懶無事的生活毀了自己。
現在沒有學習的感覺,也缺乏警惕和敏銳的心態,就連勤奮二字,也是前段時間熬夜看搜神記才遇到。之前阿盈一直陪在身邊,竟不覺得孤單懶惰,他不在這幾年,只好修煉來打發時間,這才發現自己的狀態非常不好。
宛如戍邊孤城幾十年的老兵,一輩子備戰,雄心壯志都被消磨殆盡,再不能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