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扶蘇有些茫然的站在這裡,眼前是高大威嚴的殿堂,如秦王宮一般,只是風格不大相同。一樣高大巍峨,一樣有披甲執戟的侍衛在門口守衛。
他想了想自己剛剛做了什麼,呃,陛下的旨意,命自己自殺。
然後我就乖乖的自殺了。
「這裡是陛下在陰間的宮殿麼?看起來有些不一樣。」
他最後一句話無意識的呢喃出來,旁邊的侍衛答道:「這是閻君的宮殿,扶蘇公子,你……真,真聽話。」讓你自殺你就自殺啊我的媽呀。
扶蘇沒有說什麼,只是很溫和的笑了笑,臉上的淚痕已經被風吹乾。他仍然筆直的站在原地,安安靜靜的等待著。
閻君們偷眼向外看,扶蘇是個三十多歲的中年人,身材高大健壯,頭戴小冠,身穿一件褐黃色鑲黑邊的常服。
他的相貌和父親有些相似,只是更加白皙,眉目也更柔和一些,身上有一種剛毅勇武的氣質,和他父親的威嚴陰鬱大為不同。人以類聚,他能和蒙恬交好,自然不只是一個聽話的乖孩子。
「誰說他聽話了?他不是一直和嬴政政見不合麼?嬴政不是因為他威脅到自己的權力才把他外放做監軍麼?」
「軍權都給他了,還能說是提防?」
「嘖嘖,你忘了晉獻公把太子申生放逐出外,舉國臣民就都知道他要廢太子。這樣的乖孩子拿到軍權也沒有用,有些人即使不學無術也敢謀反,有些人即使譽滿天下手握兵權,也不敢謀反。嬴政看人很準。」
「對喔,統一六國之後更需要文臣,重心就在始皇帝身邊。」
「想起來啦?你想啊,嬴政病重的時候把蒙毅這個長公子派的親信重臣派了出去。蒙毅可比趙高李斯更強有力。」
白髮閻君打斷這些年輕人:「行了別猜了,一會派人去問嬴政怎麼想的好不好?咱們又不是凡人,幹嘛瞎猜。」
年輕的閻君們嘀嘀咕咕的說,瞎猜多好玩啊。
對於嬴政的妃妾和兒女,誰先死就問誰願不願意留下來。
扶蘇沉默了一會:「陛下命扶蘇自殺的詔書中,申斥了扶蘇的諸多罪狀……諸位陛下,扶蘇希望能面見我父。倘若父親要我留下來,我願意留下,倘若父親不想再見我,扶蘇不願意惹怒他。」
他心裡很不好受。假若詔書中命令自己陪葬,那是父親捨不得離開自己,那還算不壞。
可是詔書中說的…太…太叫人傷心了。那倒很像父親的真心話。扶蘇知道父親一直都對自己反對他的政策很不滿意,可是父親從未那樣直白的申斥自己意圖推翻秦律,推翻父親的畢生心血。他也從未想過自己一旦有機會繼位,要大刀闊斧的革除一切。
閻君們哀其不幸怒其不爭的嘆了口氣,寫了出入鎮子的符紙派人送他過去。
……
嬴政正在揮汗如雨的伐木,他足足的砍夠了一百顆樹幹,小腿粗細,三米長。應該是夠了。他覺得自己需要繩子,但是……繩子是怎麼做的?陪葬品里沒有麻繩。
他把木料四根一組或五根一組的抱著、扛著,運回自己的宅基地。挖了坑,把陪葬的青銅尺子拿過來,每隔一尺埋一顆木頭做房屋雛形。
作為統一度量衡的皇帝,他美滋滋的把各種稱量重量和尺寸的工具都陪葬了,原本是為了炫耀功績,沒想到真有用。房屋規劃的太大了,這一百顆樹幹只夠圍一圈,還不夠搭建房頂和填滿牆壁。
又將目光對準旁邊的竹林,挑又高又大的開始砍。竹竿比木桿輕一些,搭建房頂會容易一些。而且竹筒的截面像是瓦當。啊,美麗的瓦當,寫著『唯天降靈延元萬年天下康寧』的瓦當啊。
韓都尉陪著扶蘇來到這鎮中,先看到用兵馬俑組成的圍牆,又看到遠處那個勞動的身影:「扶蘇你看,嬴政就在前方。」
扶蘇吃了一驚,陛下萬乘之尊富有四海,怎麼到了陰間要親自伐木?
他遲疑剎那,還是快步跑了過去:「陛下」忽然一窒,不知道該說什麼了。
嬴政雖然不喜歡周圍的安靜,卻已經習慣了,忽然有人對他說話,倒把他嚇了一跳。握著劍轉過身來,看到自己的長子就站在自己面前。他大驚,隨手把寶劍插在土裡,捉住兒子的雙肩:「朕之後,是你繼位?趙高橋詔命你自殺,你如何應對?」
他心思電轉,分析的極快,既然韓都尉說了,只有皇帝才來這裡,那你應該也是皇帝。可是你來的這麼快……一定不是正常死亡。可是趙高矯詔命你自殺,那麼最合理的解釋就是扶蘇抗旨不遵自立為帝,蒙恬率三十萬大軍輔佐你攻打咸陽,你敗了,也死了。
扶蘇比他還驚訝:「是,是趙高矯詔?扶蘇不知道,奉命自盡了。」
他忽然笑了起來,笑的非常高興,捉住嬴政的袖子追問:「父親,您不曾那樣看待扶蘇?」那些讓我痛徹心扉、肝腸寸斷的斥罵,並非出自父親之口!被責令自殺的痛苦遠不如那些錐心刺骨的詞句更叫人難過,他大哭著自裁,並不是因為自己要死了,而是因為莫大的屈辱和無從申訴的痛苦。
嬴政的心裡很不好受,他現在可以真正確定,面前的長子雖然和自己政見不合,卻忠誠順從。扶蘇用生命證明了這一點。他心裡難過,臉上有些發僵:「沒有。你很好。」
扶蘇吧嗒吧嗒掉眼淚,從一個健壯儒雅的成年人哭成小哭包:「父親……死後能知道這件事,扶蘇死而無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