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頁
這淚跋履山川,從六年前噩夢的源頭積攢下來,朝來暮去,姍姍來遲。
「傅榮卿……」他啞聲呢喃,以此傾訴沒來由的委屈。他憋著滿腔酸辣苦澀,自省自己到底冷血與否。
濃重的血腥灌滿整個房間,滿地狼藉。他又想,傅榮卿第一眼看到時,是怎麼想的……
「你要做什麼?」二爺握住他的手腕,掐得很緊。血液淌在腕上會打滑,不緊一點就會像泥鰍一樣溜走了,他問:「你拿把刀是想做什麼?嗯?」
商昀秀說不出『殺人』兩個字,垂下眼睫,躲開對方的視線和呼吸,像知道自己做錯了事,心甘情願接受批評的學生,安安靜靜站著。
身子本就單薄,再添上一點小磕小碰,別提多可憐。可他可憐嗎?傅榮卿非但不覺得,還恨不能教訓他兩下。
「商昀秀,說話!」
商昀秀搖頭,被對方捏著下巴,臉抬起來時,眼眶一圈又紅又腫,他吸了一口氣,喉結一滾,咽下倉皇,問道:「說什麼,我該說什麼?二爺不是看到了嗎?」
「說你膽子有多大!」
「對,我的膽子就是很大,怎麼樣?你想怎麼樣?」商昀秀一反往常的溫和,用力抽出手腕,準備去撿起地上的匕首,剛彎腰下去就被扯了回來,傅榮卿一腳把匕首踹得更遠。
「傅榮卿…」
商昀秀莫名更加委屈,淚在眼眶蓄滿只是一瞬間的事,他張張嘴,近乎無奈地懇求,「別管我…你別管我……」
二爺心裡有火,可看他滿臉都是騙人的淚就凶不起來了。不管商昀秀手上的血是不是會把自己的衣服弄髒,他抬袖子幫忙擦眼淚,連著凝結的血印子一併擦了。
「誰管你,你不是我媳婦兒,我管不起。」他揶揄人。
「你走。」商昀秀推他一把,把自己推得踉蹌。頭疼得恍惚,比剛磕到的那天還要疼。
「我不管你,你也少管我,我願意在哪就在哪。」傅榮卿惡劣地不准他哭,把他的臉擦得乾乾淨淨的,擦乾淨不算,故意在臉頰左右兩邊都親了一口。
「混蛋!」商昀秀氣得抬袖,重重地擦他親過的地方。
「混蛋流氓還是無賴都隨便你罵,這是我給未來媳婦兒的特權,罵吧。」
商昀秀噎得啞口,轉而探究地看著他。不知道傅榮卿是什麼時候來的,是看完了殺戮全程,還是真的剛到。他滿腹疑問,所以才一聲不吭,他想讓傅榮卿自己說。
「都有力氣發脾氣,我看也沒傷著哪裡。」傅榮卿摸出一張帕子,裹著他血淋淋的手。也不問他願不願,打橫抱起來往外走。
大概是踩到了彈殼,金屬摩擦著水泥地,聲音極其刺耳。
商昀秀於是盯著傅榮的臉,想從他臉上找到一點除去關心外的情緒。發現都沒有,傅榮卿把他抱得很緊,卻一次也沒有低下頭來看他,步子邁得大而急。商昀秀聞到他身上清淡的菸草氣,從前聞不得,現在好像能夠接受一點。
二爺後來一路不說話,板著臉,仿佛下一秒就會把懷裡的人丟出去。即便如此,商昀秀還是要把目光緊緊鎖在他的臉上。
他猜不透這個人,就如他不懂自己為什麼肯聽話讓他抱著,為什麼不敢說決絕的話了,為什麼心裡一陣柔軟溫熱。
「你有火有氣儘管沖我來,自殘個什麼勁兒?就算你指著鼻子罵我不是人,我能少塊肉還是怎麼樣?」二爺終於低頭看一眼他,外表看著還是可憐兮兮,於是連話都不捨得說得太重。
他把人往身上摟了摟,委婉地罵道:「怎麼瞧你就怎麼蠢笨,像個自作聰明的小呆子。」
商昀秀點頭:「二爺罵得好。」
眼眶濕濕潤潤,泛著一圈粉紅,商昀秀並不是有意裝柔弱,聽到他數落自己,第一反應是認真聽著。可這樣的表情看在二爺眼中,如同委屈地說:你凶我。
凶不能,罵不行,傅榮卿自己費力找到的祖宗,今天活該要供著。
傅二爺說話的聲兒放軟了些,「實在不知道怎麼為自己出氣,你現在也罵我兩句,我好好聽著,不回嘴。」
「你以為我在做什麼?」商昀秀丟了裹在手上的手帕,抬手自然而然環著他的脖頸,不管現在的自己有多狼狽,也不管四隆巷來來往往多少人,他圈著傅榮卿的脖頸幾乎貼在他耳邊,嘲道「以為……你以為我要自殺?」
二爺又被氣著了,一點不客氣,用額頭把人從面門頂開,「別問我,我管不起你。」
「放我下來。」
「不放。管不起,但我能欺負你!」
商昀秀蹙眉,笑了一聲,「你就是以為我要自殺。」他放鬆神經,頭隱隱作痛,乾巴巴懸著一點也不好受。他微微偏過來,枕著二爺的肩,繼續道:「二爺怎麼找過來的,這裡巷子深,不好找。」
傅榮卿不理他。
商昀秀輕輕吸了一口氣,心裡的漣漪基本壓下去了,說:「二爺,你我到底是什麼關係你心裡應該比誰都清楚,就算是脫光睡過了也代表不了什麼,何況我們什麼都沒做過。你看到了,我離開了祥樂匯,已經失去利用價值,逢場作戲沒用了,二爺不用浪費時間在我身上。」
二爺等來一輛車,把這無情無義的話翻來覆去想了個遍,坐上車才道:「什麼利用,價值,逢場作戲?說這好些屁話,你就不怕我扔你下河,隨你死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