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錢世元沒了孫女,傅榮卿隻字不提他來幹什麼,拿上新杯子滿上酒,和錢老爺子碰了一個響。
傅榮卿苦笑道:「老爺子,你還記不記得當初咱倆第一次那頓飯?」他偏頭上下打量錢世元,這人一天一個樣,老了不說,肉眼可見的瘦削,「當時您狼吞虎咽像是餓了好幾頓,真把我騙住了。」
「記得記得,你夠意思啊,後來幾次我去那個飯店吃飯,人家說什麼都不要我的錢,給我鬧了一個大臉紅!」錢世元仰頭將那白的一口乾了,喉嚨火辣辣地疼,他皺著眉笑呵呵道:「聽說你最近挺忙,怎麼有空在這喝閒酒?」
「你不忙?不也有空在這兒。」傅榮卿悶悶地給自己灌,臉頰染了一圈醉暈,喝急嗆了好幾口。
錢世元抬手順順他的背,「我為什麼在這兒?」他忽然沉默,面頰上的褶皺越發明顯,是他皺著臉,極力憋著一口心酸以及那呼之欲出的哭意,他想制止卻適得其反,放下酒杯,崩潰道:「我怎麼在這兒啊?明天,明天我們小淑娣下葬了。」
抑制不住的哽咽從唇邊細細碎碎漏出來,錢世元看傅榮卿一眼,抬手抹眼淚,又是哭,又是笑,「下葬了,以後都看不見了...」
他絮絮叨叨說:「我們淑娣剛學會說話,喊的就是爺爺,才學會走路,小小一隻也只樂意跟著我跑...我們淑娣從小就乖,到哪裡都招人喜歡...」錢世元抬手,死死咬著虎口,將顫抖的哽咽安撫下肚,「我當時再快點就能攔住的,只要再快一點就好了……」
傅榮卿偏頭,視線順著錢世元臉頰那股濕漉漉的水流滑下來,張張唇瓣,他想安慰。可安慰他節哀嗎?
這個時候安慰有什麼用?說一些假漂亮的話還有什麼用...傅榮卿仰頭將眶中的淚倒回去,欲蓋彌彰拿酒喝,這一口還是嗆著了。
錢世元:「見不到了,再也見不到了。」
在家得忍,在外有人還得忍,這裡就不用,這裡誰也沒有。錢世元淚流了滿臉,不再遮掩,像是終於找到合適的宣洩口,安心將這幾天壘砌的冷靜撕碎了大聲哭出來。
他哭了良久,醉糊塗了,偏頭問傅榮卿,「你來這裡做什麼?你也想哭,也有煩悶在胸?」錢世元搖頭又點頭,「你啊,我知道,我最知道,你在想商昀秀,你想他...對,他也是一個好孩子,他吃苦頭了...」
傅榮卿看不清人,醉得連酒杯也拿不動,這雙手,放下的時候輕如羽毛,再抬起竟有千斤重,他再拿不起酒杯,只能用手虛虛握著,「他們準備辦商昀秀的葬禮,江嬸,大院裡的所有人,就是最疼秀秀的廖先生也放棄了,他們辦葬禮,他們決定要辦葬禮...」
傅榮卿一手搭在錢老爺子肩上,拍了拍。「你說,老爺子我要聽你說,商昀秀是不是沒事兒?」他說得激動,一字一頓,淚要落下來還是立刻仰著臉,不過這一次眼眶蓄了太多倒不回去了,連著藏了許久的心酸恐懼一道暴露。
傅榮卿不得不承認自己沒有表面看上去的無所謂,他時時有期待,時時在害怕,每一刻都放鬆不了警惕,醒著想睡了也想,心裡是一整片的空蕩。
「秀秀沒事兒,再等等就找到了,再等等就回來了。」咚的一聲,傅榮卿額頭撞在桌上,整個人趴著不動,那半杯酒最後也沒拿起來,嘴裡輕輕重重呢喃著商昀秀的名字。
錢世元默默望著他,這個時候的眼神是長輩看晚輩的心疼,他四處看看找到一塊薄毯子蓋在傅榮卿身上,輕輕拍著脊背,「沒事兒,他沒事兒...」
錢世元撿起桌上沒喝完的酒,對著酒壺直接喝,扶在傅榮卿脊背上的手還在輕輕拍,好似安慰一個剛剛吵鬧才睡著的孩子。他望著窗外的空曠,兀自說:「能不能活誰都給不了準話,孩子,別難過,他樂意撐著這條命的,他捨不得你啊。」
「老天啊,專挑苦命的欺負...」
第72章 吾愛親啟
半夜落的雪,天亮堆了厚厚一層,聽到樓底下刷刷地掃雪聲,傅榮卿翻了個身,迷糊間不知想起了什麼掀被子下床,開門瞬間便看到他爹娘守在門口,不知站了多久。
「卿兒,是不是餓了?」白知秋眶中有紅血絲,明顯是哭過。昨夜從芙蓉樓把人接回來,以往在他眼中堅強的孩子哭得傷心欲絕,他當娘的心也隨著碎了。
「爹,娘。」傅榮卿宿醉一夜,哪哪都不好受,又怕他二人擔心,只好點頭洗漱完下樓吃東西。
已經過了晌午,桌上放著粥和幾樣養胃小菜,估計一早就做了的,「我沒事兒,稍微喝得多了些,你們忙自己的去吧。」
「我們不忙。」
白知秋被他這話惹得眼眶又紅了,昨夜他小兒子抱著她,哭著說自己多難過,又說對不起爹娘,出海幾次想過跟著跳下去算了,他覺得這種想法實在對不起爹娘。
真叫人揪心啊。
傅瀚林悄悄抬手安慰夫人,推了推桌上的菜:「多吃點,這粥是你娘親自給你熬的,你哥想吃, 她連碰都不許碰一下。」
傅榮卿低頭喝粥,喝完不忘誇獎,回頭叫傭人把今天的平陽日報拿給他。傭人雖是答應了,一臉為難不知怎麼辦。那報紙今早送過來就被夫人丟進了垃圾桶,還吩咐這幾天都不許拿任何報紙進來。
「卿兒,晚上想吃點什麼?娘給你做。」白知秋試圖將這個話題帶過去,可傅榮卿就是掛著報紙,傭人沒法兒,硬著頭皮去給他取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