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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是和畜生道過不去了是吧?」
葉舒唯這時轉而將話題引向他:「那你呢?孤獨的天人,這輩子還準備繼續待在天上當你的神仙嗎?」
「可能不太行。」邵允斂眸一笑,「我不知道上一世的我究竟是怎麼能成為一個孤獨的天人,但這一世的我應該是要被降罰到其他五道去了。」
她有些意外地望著他:「為什麼?」
「一個合格的天人必須能夠抵禦俗世的所有誘惑,這些誘惑自然也包含了每個凡人都具備的七情六慾。」他的目光里蘊藏著不知深淺的光,「而我已知我擁有喜怒哀樂,更具備憎惡和欲求。」
「那是身為天人絕不被允許的,有了七情六慾,就會繼而引發一系列的行動、導致不同的結果。」
葉舒唯沉默片刻,說:「除非是真的願意徹底割捨和摒棄俗世,不然每個凡人都無法避免這些七情六慾的產生,不是嗎?」
「是。」邵允點了點頭,「但我想,我身上攜帶的這些情感,應該比其他凡人更強烈、更濃厚一些。」
「說不定一不小心,我便會背負滿身罪孽,墮入地獄道。」
第二十一章
*
葉舒唯聽到這話, 看向他的目光頓時變得更深了些。
「你剛才在藏書閣里說,你從小不知父母是誰。」邵允淡聲說, 「我聽到後,心中卻對你有些羨慕。」
「因為我想,幸好你不像我,雖然明知父母是誰,卻非但沒有收到過來自他們的任何一分情感傾注,反而背滿了他們賜予我的詛咒。」
她第一回 去邵家大宅時,本以為自己已經從小執他們的隻言片語里感受到了邵家內核的陰暗潮濕, 卻沒想到事實遠比她想像得更為讓人窒息。
「我一出生,我的母親就得了嚴重的產後抑鬱。她自生產後便開始與我的父親爭吵、質問他為什麼要讓她生下我,後來又整日一個人待在房間裡以淚洗面,大約半年左右就因心情鬱結去世了。」
他一字一句、說得尤為平靜,「後來聽家中的老僕從說, 我的母親以前其實是個非常溫柔順從的人,對我的兩位兄長疼愛有加。只可惜, 我沒有體驗這一切的福分, 甚至連她一眼的關注都博取不到,所背負的只有她滿滿的厭棄。」
「而至於我那天性殘暴偏執的父親,他將母親的性情大變和去世全都歸咎在了我的頭上,對我恨之入骨、恨不能我立刻暴斃。」
這些話,她萬萬沒有想到會從邵允的口中親自得知。
那麼一個總讓人感到如沐春風的人,卻在用如此冷靜的語調敘述著她連想都不敢想的、發生在他自己身上最真實的過往。
就像把自己身上永不會痊癒的傷口再翻出來,血肉淋漓地掰開給她看。
邵允說,他出生後, 不像邵眠和邵垠身邊總是圍繞著層出不窮的僕從。邵蒙只許給了他一位最瘦弱的奶娘,還不允許邵家上下的任何一個人對還身處襁褓的他施以照料, 明擺著就是希望他自行早早慘死。
那奶娘是個善良的好人,接下這門倒霉差事後也依然盡全力照料他。但因為要一個人為他做所有的事,哪怕鐵打的身子也扛不住,所以總會因過度勞累而病倒。
於是,只要奶娘病倒的日子,他就會跟著挨餓生病。
發高燒是司空見慣的事,他在懵懂無知的歲月里,在邵家大宅最偏僻的後院中身處煉獄,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我大哥邵眠,應該是當時整個邵家除了我的奶娘外,唯一將我視為人而不是草芥的存在。」他說,「在我生病時,他總會半夜背著他的僕從悄悄地溜進我的院子,餵我吃食物和藥。」
「而至於我的二哥邵垠。」一提到邵垠,他的目光便冷了下來,「大約他是除了我的父母外,在這世上最希望我立刻死去的人。」
葉舒唯完全能夠想像得到,哪怕那位善良的奶娘和當時自己還是個孩童的邵眠再努力相助,比起邵允所遭受的痛苦也不過是微不足道的慰藉。
最應該被好好照料的歲月卻過得啼飢號寒,也難怪他會落下這一身的病根。
說得更難聽一些,他沒有在那樣的童年離開人間,已是他的幸運。
她在這一刻,忽然能夠理解,為什么元喜主持會說他從小便生活在地獄之中。
理應最疼愛他的親生父母自他出生後就從未給予他任何一點的關懷,還將所有的痛苦都歸咎到他的身上。在本應收穫最多溫暖的家中只能得到零星一點的善意,其餘的都是鋪天蓋地的惡意和詛咒。
她這時看著他,輕聲說:「或許換作其他人,早就選擇草草結束自己的生命了吧。」
「我也不是沒有想過要早早結束自己的生命。」
他輕闔了闔眼眸,「長大後,我其實有一段時間總是想不明白,既然他們如此厭惡我,那為什麼當初還非要讓我降臨於世?閒得沒事干給自己招攬痛苦嗎?」
「後來我想明白了,這世上很多事即便知道了答案也無濟於事。但如果死了,就更不能得到自己想要知道的答案了。」他這時輕笑了笑,「既然我在那早就該死一萬次的童年裡都僥倖沒有死,那上天就必然有他的緣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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