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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待我們走了,這位韓夫人……又該怎麼辦呢?」易微的聲音里有著輕微的顫抖,她轉頭看向緊閉著大門的祠堂,仿佛看著一張牙關緊閉的巨口。
沒有人能回答易微的問題,連沈忘也解決不了,花開花落自有時,人聚人散總成空,一股難以言喻的壓迫感凝聚在每一個人的心頭,這似乎是第一次,所有人都覺得束手無策。
沈忘環顧了一圈周圍的人,柳七面色沉靜可眸中儘是哀憫,易微和程徹就更是將「這是什麼世道」掛在了臉上,寒花蠟黃淒楚的小臉兒也讓人看著揪心,他嘆了口氣,努力勾起一個平和的笑容:「終夜不寢以思,無益。就算案子破了,咱們明日也不會即刻就走,還有足夠的時間來討論處置的方式。夜已經深了,就算你們不困,我看寒花也已經困得睜不開眼了,不如咱們都早些休息,明日再想辦法。」
眾人聞言,也自覺苦思無益,便也應和了一聲各自散了,柳七卻特意慢行了幾步,待眾人散去方才走到沈忘的身邊。
沈忘的臉上並不平靜,雖然他勸說眾人早些安寢,可只怕今夜於他而言應是不眠之夜了。
「沈兄。」柳七喊住了沈忘,沈忘轉過身,溫柔的笑容又回到了臉上,卻是難掩疲憊。柳七湊近沈忘,夜風吹動她的髮絲,讓沈忘的臉頰有些癢:「沈兄,公道自在人心。世事翻復無常定,你我只能矢志不渝。」
矢志不渝……
是啊,前路晦暗不定,唯有矢志不渝,方得始終。而他與柳七自始至終所求的,不就是那「公道」二字嗎?
「停雲,我懂了。」沈忘鄭重頷首。
第156章 剛峰滔滔 (九)
這一夜, 沈忘輾轉難眠,天色微萌之時方才昏睡過去,可誰料, 不出一個時辰, 一陣尖叫便劃破了海家老宅寂靜的清晨。
沈忘披衣而起,飛快地向著尖叫聲響起的方向飛奔,而愈是靠近,他的心下便愈是寒涼。那聲響發出之所不是別處,正是關押著韓夫人的海氏祠堂!祠堂門口此時已經圍著幾個人, 一個看著面生的小丫鬟癱倒在地,雙目發直地瞪著祠堂正中的人影,而昨夜見過的寒花正一邊哭著一邊拉扯著小丫鬟的衣袖,想要把她從地上扶起來。然而, 扯了幾下, 也跟著一鬆勁兒坐在地上大哭起來。
順著眾人的目光向上, 面色蒼白的沈忘看到了令他痛徹心扉的場景。一個瘦削伶仃的身影飄飄蕩蕩地懸掛在祠堂的房梁之上, 身上的衣衫無力地垂墜著, 弱不勝衣。清晨的陽光斜斜的投射進來, 形成一道倉皇的光束, 光束中無數細碎的粉塵旋轉飛揚著, 似乎前來迎接那滯留在塵世的孤魂。
沈忘只覺腦子裡嗡嗡作響,發出的聲音連自己都覺得陌生:「先去請柳仵作。」
「我在。」身後響起柳七沉穩卻略帶顫抖的聲音。
沈忘轉頭看去, 不知何時,柳七、程徹、易微都已經圍攏在自己的身邊,他們的臉上都難掩疲憊, 眼下凝著濃濃的黑,可見昨晚同沈忘一樣度過了一個不眠之夜。看著同樣滿目驚愕的友人, 沈忘的心卻定了下來。
「我們先把人放下來。」沈忘道。
眾人七手八腳地將早已僵硬的韓念允從繩索中解救出來,平放在冰涼的地面上。沈忘注意到,地面上除了一個踩踏用的木椅外,還凌亂地擺著幾個蒲團,其中一個蒲團上有一雙淺淡的腳印。
因為懸掛了太久,韓念允的屍身已經僵直得如同硬木一般,雙拳緊緊攥著,露出的皮膚有著細小的出血點,像極了一朵連著一朵未開的花。韓念允的眼睛沒有閉上,狹長的睫毛里包裹著一雙不甘的瞳仁,直直地注視著頭頂的蒼穹,眼白之中密布著血絲,讓她的眼睛赤紅一片。
「沈御史……這是……這是怎麼了?」祠堂門口的人群中響起了許子偉的聲音,緊接著便綴上了男子壓抑的驚呼。
「不可。」柳七制止了許子偉想要踏入祠堂的腳步,「無關人等不可踏入四至之內。」柳七冷冰冰的態度讓許子偉嚇了一跳,他不由得一一掃過聚攏在韓念允屍身周圍的幾個人的面龐,昨日還言笑晏晏、交談甚歡的幾人,此刻皆面沉似水,眸中還藏著隱隱的憤怒。他們在怪他……
許子偉想要解釋,卻聽沈忘肅聲道:「子偉,宅中出了大事,還需快些請剛峰先生回來定奪。」
「可是……老師還在唐巡道府中忙著……」
「韓夫人已經死了!」易微聞言騰地站了起來,連柳七都沒有來得及拉住她,易微的臉漲得通紅,不管不顧地大聲道:「你們還能有點兒人情味兒嗎!」
原本還在竊竊私語地眾人瞬時安靜了,所有的目光都集中在許子偉的身上,許子偉萬萬沒有料到易微會突然發難,白淨的麵皮兒也掛不住了,疾口道:「與天下百姓的安居樂業相比,莫說死了一位妾室,就是我許子偉以命相酬,老師也不會皺一下眉毛!」
「砰」地一聲,沈忘只覺自己腳下的地面都跟著顫了三顫,只見程徹冷著臉一拳砸在了腳邊的地面上,血液順著指縫緩緩地流淌而出:「所以她便該死嗎?」
程徹抬起頭,目光不閃不避地迎向許子偉:「她不也是你們口中的『百姓』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