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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高大人本不想用你,是我覺得你是個可造之材,讓高大人盡可放膽一試,你可不要讓我失望啊,楚指揮。」堂上坐著的年輕男子隱在一片黑暗之中,聲音卻是清冷異常,高不可攀,只這一句話,就已經讓楚槐安心裡打起了鼓,趕緊俯身拜倒。
「謝大人栽培提攜之恩,若日後……」
「日後的事情我不管,我只言現在。楚指揮,我且問你,高大人賞你的『公事』,你敢不敢做?」
這聲線的威壓感讓楚槐安幾乎抬不起頭來,他喏喏道:「敢問大人是何事?」
「我只問你敢不敢?」年輕男子直接打斷了楚槐安的問話,近乎威脅的補充道:「若此事你干好了,日後平步青雲,封妻蔭子,我都能替高大人許了你。」
「敢。」楚槐安想也不想,拼了命也要抓住這難能可貴的登雲梯。
「敢?殺人,你也敢嗎?」那聲音裡帶著笑,就像從雪山之巔流淌下來的溪水,清澈見底,卻又寒意徹骨,讓楚槐安情不自禁打了個冷戰。
見楚槐安有了一絲的猶豫,原本傾著身子與趴伏在地的楚槐安說話的男子立刻直起了身,振衣欲走:「既是懼怕,那楚指揮便回去好好想想吧,想清楚再來,只是不知高大人是否願意等……」
「我敢!殺人,我也敢!」下一秒,楚槐安猛地抓住了男子衣服的下擺,抬起了頭。清凌凌的月光從窗外傾瀉而入,終於照亮了年輕男子隱在黑暗中的面容。那是怎樣的一張臉啊,白皙冰冷得如同霜塑冰雕一般,宛若雪中白梅,凌寒盛放。
他看見那精緻的薄唇張合翕動,吐出最後一句話:「若有一日,東窗事發,我希望兇手只有你一個。」
過往的回憶如同潮水般迅速退卻,徒留現實的一地狼藉,楚槐安泛起一抹苦笑,原本指向沈忘的利劍轉而向內,他仰天長嘯,字字千鈞:「兇手只我一人,與旁人無關!」說罷,利刃一揮,脖頸處脆弱的皮肉如花綻放,噴涌的鮮血濺了與他相對而站的程徹滿頭滿臉,身材高大的楚槐安晃了晃,轟然倒地!
「槐安!」眼見楚槐安自戕,戚繼光一個箭步沖了上來,穩穩地扶住了楚槐安如同一片飄零枯葉般墜落的身軀。
「槐安!是何人逼迫於你,你對我說啊!何苦如此,何苦啊!」戚繼光痛心疾首,眼裡已然有了淚光。
楚槐安張了張嘴,粘膩的血泡從口中爭先恐後的湧出來,只能聽見他發出含混的咕嚕聲,卻不知他究竟想要說些什麼,然而戚繼光卻是懂了:「卿卿,你想說卿卿是嗎!」
楚槐安幾乎渙散的眼神驟然亮了亮,宛若爆開的燈花,霎然而隱。
戚繼光長嘆道:「你放心,你的妻女我不會薄待,你放心……」
楚槐安拼盡全力點了點頭,卻是笑了。他的目光從戚繼光悲愴的面容向上移,似乎在漫無目的地尋找著什麼……
在意識消散的最後一刻,他找到了。
他的卿卿此刻正帶著一雙兒女走在從老家趕往京城的路上。他們已經一年未見了,卿卿長及腳踝的黑髮挽成一個漂亮的髻,和她年少時的樣子,一般美麗。他在京城為她們買了一棟小小的宅院,侷促了些,但一家人住著剛剛好……一家人……
呵……終究是南柯一夢啊!
楚槐安的眼睛緩緩閉上了。
第64章 雲聚 (一)
隆慶四年, 春。鬧得京畿重地人心惶惶的捧頭判官一案,在沈忘等人的合力探查之下,終於以西城兵馬司指揮楚槐安的死, 落下了血腥的帷幕, 化身霍子謙的季喆也被關入了府衙大牢,等待著秋後宣判。朝廷再次遴選出三位考官,主持推遲多日的春闈。一場科舉下來,曾經的沈解元成了沈探花,而貧苦人家出身的蔡年時竟然高居榜首, 成了春風得意馬蹄疾的狀元郎。還真應了沈忘當初的那句話:寧欺白須公,莫欺少年窮。終須有日龍穿鳳,唔信一世褲穿窿。
殿試結束以後,沈忘信步走出殿外候旨, 正看見朱紅的柱子旁, 新科狀元蔡年時正扶著欄杆, 哆哆嗦嗦地敲打自己的小腿。
「年時兄。」沈忘溫聲喚他。
蔡年時一個機靈, 抬頭看向沈忘, 露出一個比哭還難看的苦笑:「沈兄, 我……我實在是膽子小得緊, 適才得見天顏, 嚇得腿肚子都轉筋了,讓沈兄見笑了。」
沈忘微微一笑, 撫慰道:「我倒是絲毫沒有看出年時兄有緊張之感,年時兄在殿中洋洋灑灑數千字,一氣呵成, 當真是文採風流,技驚四座。聖上惜才, 此番將年時兄留用翰林院之中,日後定然大有作為。」
蔡年時被沈忘誇得面紅耳赤,慌忙擺手:「沈兄可別再羞臊我了,我和沈兄,猶如燕雀比之鴻鵠,哪當得起沈兄這般誇讚。再說,若不是沈兄和易公子慷慨解囊,我哪有機會參加本次的春闈啊!」
說著,蔡年時便拱手向沈忘行起了大禮,沈忘只得笑著攔阻,卻聽蔡年時又道:「我本以為,以沈兄之才,留在京中當是易如反掌,我也能和沈兄互相之間有個照應。可我沒想到,沈兄竟然主動請纓,請赴濟南府,這……這是為何呢?」
「京畿重地,不適合我這種悠哉閒人,恰好濟南府有所空缺,這便毛遂自薦了。」沈忘眉眼彎彎,眸子瑩瑩有光,仿佛回憶起了某段溫柔而明妍的時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