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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二,手藝。因為趕屍需長途跋涉,屍體極易腐爛,為了能順利將屍身運回家鄉,趕屍人往往只保留屍體的頭部和四肢,而用稻草扎制其形體。既減輕了重量,又大大減緩了腐壞的危險。常氏師徒一手扎草人的好功夫靖江縣人人皆知,正也是由此而來。」
「其三,味道。學生初入靖江縣,便時不時聞到一股奇怪的味道。無論是這些屍身之上,還是常氏師徒製作的草扎人之上,甚至是常新望的妻子身上,皆有這種味道。學生便詢問了堂下的李老丈,得到了一張草藥的清單。」
沈忘將清單呈於堂上:「趕屍人為防止屍身腐壞,會利用多種草藥熬製的湯水浸泡屍體,屍身由此不腐。而其中一味藥,正是唯有湘西才有的高良姜。」
在沈忘條理清晰地分析中,縣令終於緩了過來,他看向堂下垂頭跪著的李四寶,不由得怒從心頭起。這沈忘仗著有幾分才氣壓他一頭反倒罷了,這老頭兒又是什麼玩意兒,敢和他一爭高下!當下便怒道:「這老乞丐又是從哪兒來的!他說什麼便是什麼嗎!」
李四寶抬起頭,瞟了一眼縣令,翻了個白眼,又把腦袋垂了下去。沈忘笑道:「李四寶說的縣令大人不信,那李東璧說的,縣令大人信嗎?」
此言一出,所有人都愣住了,李四寶,不,現在應該叫他李時珍,也抬起了頭,雙目炯炯地看向沈忘。他沒想到,自己隱藏多時的身份,終究被這多智近妖的沈解元看了個清明。
沈忘也回望著跪在地上的李時珍,整冠肅容,恭謹而拜:「學生拜見東璧先生,前日裡多有得罪,還請先生海涵!」
李時珍也不再隱藏,振衣而立,長髯飄飛,端的是仙風道骨,他朗聲大笑:「無憂小友,你是如何猜出來的?」
第35章 屍魃之禍 (十九)
沈忘看著面前這位熟悉又陌生的老人, 眉眼彎彎。東璧先生的大名在這個時代可說是無人不知,無人不曉,乃當世之奇人。
嘉靖三十年, 他因治好了富順王朱厚焜世子的病而醫名大顯, 成為了楚王府的奉祠正,後又進京做了太醫院的院判,風頭一時無兩。世人都以為李時珍好風憑藉力,扶雲九萬里,結果他只做了一年的院判便辭官歸隱, 還鄉創立了東璧堂,廣醫天下人。
在初識李時珍之時,這位老人風風火火,不按常理出牌的做派就給沈忘留下了深刻的印象, 而隨著時間的推移, 他隱約察覺這位老人的身份絕非他自己說得那般簡單。
有一日, 春山晚飯後腹痛如攪, 躺在床上疼得汗如雨下, 程徹急得要出門去尋郎中, 被李時珍一把攔住。他取出藥匣中的數枚銀針, 一紮一抖一提, 不消片刻,春山的腹痛便悄然而隱。其後, 李時珍又將數種藥草搗爛,製成藥貼,敷於春山的肚臍之上。沒過多久, 春山便眉目舒展,呼呼大睡。
李時珍當時對奇經八脈的熟稔, 對藥草藥理的通曉,讓沈忘從他落拓不羈的外表之下,看到了世所罕見的醫者仁心。
而李時珍那獨特的針灸手法,也讓沈忘心下起疑,這哪是一方普通的游醫能有的本事?
再後來,當李時珍僅憑一把稻草上殘留的氣味,就將完整的草藥單子列據給他之時,沈忘就更是篤定了李時珍的身份。
初見時,李時珍曾在酒桌之上誇下海口,「古有神農嘗百草,今有我李四寶書萬方,今日二位小友相助之功,日後必當彪炳史冊,百代流芳」。現在想來,非但不是狂妄之言,反倒有點自謙之嫌了。
但這些話,沈忘卻並不想在公堂之上與眾人分享,他只是笑道:「春時有疾,加清涼之藥;夏時有疾,加大寒之藥;秋時有疾,加溫氣之藥;冬時有疾,加大熱之藥,是不絕生化之源也,此即為四時。藥為珍寶,四時用藥,又稱四時珍寶。」
沈忘在虛空中輕點指尖,一字一頓道:「四時珍寶,李四寶,即為李時珍。」
李時珍的眼睛亮了,他頗為驚喜地上下打量著沈忘:「無憂小友,你還懂醫理!」
沈忘搖了搖頭,溫柔的眼神里混雜著難言的悵惘與孤寂:「無憂有故,在勘驗之術上天下無雙,醫理之學也頗有建樹,這些都是她教與我的。」
李時珍撫掌大笑:「既是如此,以後有機會,老朽可要見識見識!」
見沈忘與李時珍言談甚歡,被晾在一旁的靖江縣令老大不痛快地咳嗽了一聲:「你說他是東璧先生他便是了,我看他倒沒有……」
話音未落,一方方正正的物件兒就拍在了縣令的面門上,那準頭之妙,不輸程清晏。沈忘一轉頭,恰看到李時珍施施然收回手,昂然道:「你自己看!」
先是扔草鞋,後是扔路引,這李時珍的暴躁脾性倒是和醫者仁心毫無相關。沈忘心中暗自腹誹。
待縣令怒氣沖沖地看過路引,確認了李時珍的身份,面上的怒容終於收斂消散,陪著笑臉拱手作揖道:「院判大人!」
「可別!」李時珍可不吃他這一套,大袖一擺:「老朽我無官一身輕,何來什麼院判之名,還不如老乞丐聽著舒坦。」
靖江縣令心中叫苦不迭,這才迎來一個沈解元,又跟著一個李院判,這昭昭大明,怎麼各路名人都往他這小地方擠啊!可他深知自己理上有虧,只得把肥嘟嘟的大嘴巴咧得更大了些,笑容可掬道:「李院判哪裡的話,一日為院判,終身為院判,您就算是歸隱田園,那也是我們頭頂青天,馬虎不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