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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忘心中暗道:我沈無憂此生都絕不再吃覆盆子。可面上卻依舊掛著溫和的笑,等待柳七的解釋,可柳七接下來的解釋,讓沈忘徹徹底底咬痛了自己的舌尖。
「覆盆子補腎益氣、養肝明目,於霍兄而言實乃是食補的佳品,這河邊既是有,咱們便采上幾捧帶回去,沈兄你說如何?」
沈忘暗自苦笑,我又能說什麼呢?
然而,老天似乎偏生要把玩笑跟沈探花開到底,就在這個當口,被人流衝散的霍子謙倒是「老馬識途」,找到了二人。
「沈兄,柳姑娘!你們可是把我好找!」霍子謙笑著打量二人,發現二人的河燈已經不見了,便道:「既是放了河燈,怎地還在這河堤邊站著啊,這裡人多,若是一不小心被擠下去,可就……」
不知為何,一向溫和的沈忘只覺胸中湧起一股無名的火氣,他打斷了霍子謙的絮絮叨叨,道:「柳姑娘正在為你采覆盆子,說是食療佳品呢!」
霍子謙卻是沒聽出沈忘言語中的酸味兒,反而驚喜地向柳七手中看去,感激道:「柳姑娘,這些日子來你為我的病殫精竭慮,夜不能寐,值此佳節,你還要為我的病情掛心,我真是……真是無以為報!」
且說著,沈忘已經看見豆大的淚珠在霍子謙的細長的眼睛裡滾動了,心里的那青胡桃般的酸澀便被這真摯的淚水洗刷了個乾淨,勸慰道:「哀哭傷身,你有這力氣,便幫著柳……我們一起采點兒覆盆子吧。」
饒是深知霍子謙心思純良,沈忘也不願將自己好不容易換來的與柳七獨處的時間拱手讓人,心里雖是有些彆扭,看那紅艷艷的覆盆子也甚是扎眼,沈忘還是陪著柳七和霍子謙采了滿滿一兜的覆盆子。
採到最後,沈忘也釋懷了,他傾慕的本就是柳七這種奇女子,又怎能奢求情路一帆風順呢?無非就是幾顆覆盆子罷了,將來時日還長著呢!心里這般想著,沈忘學著易微的樣子,將覆盆子高高拋起,張口接住。霍子謙在一旁拍著巴掌喝彩,也逕自丟出一顆,有樣學樣的張嘴去接,覆盆子卻好巧不巧地掉在喉嚨眼兒里,嗆得霍子謙終究是把含在眼睛裡的淚水淌了個乾淨。
然而,沈忘不知道的是,就在剛剛,柳七借覆盆子之故起身離去之時,少女蒼白的面頰浮起兩抹紅霞,漂亮的眉毛蹙了起來,神色複雜的長嘆一口氣。
月兒彎彎照九州,幾家歡喜幾家愁,千古明月照亮的又豈止是這幾對互相猜度試探的有情人,更有那陰暗處的污穢,齷齪處的血腥。
第84章 舜井燭影 (一)
城南對山, 山上有舜祠,山下有大穴,謂之舜井。——《水經注》
有明以來, 濟南府獨領風騷, 貴為山東六府之首,治歷城,領四州,轄二十六縣,更掌管山東鹽務, 稅收頗豐。而諸縣城又以歷城縣為繁華秀麗之最,其縣府衙雲集,更有德王府坐鎮,南傍歷山(一說為今千佛山), 北靠大明湖, 西臨大明寺, 文人墨客匯集於此, 商行店鋪鱗次櫛比。因此, 這歷城縣衙曾經也是不少新任低階官員爭相奔赴之所, 直到……
忙活了一整個白日, 暮色四合之時沈忘方才得閒, 喘了口氣。這一整天,各個府衙轉悠了一圈, 各級官吏見了個遍,登得是腰酸背痛,口干舌燥, 再加上自家縣衙的皂、壯、快三班人手,這一天下來見過的人不說上千也是過百, 饒是過目不忘的沈無憂此時也是叫苦不迭,恨不得找個杳無人煙之處躲上個把時辰。
可惜,他前腳剛喝了口茶潤潤嗓子,後腳又被興致盎然的易微拉著扯著登匯波樓。累得精疲力竭的沈忘本想推辭,但見柳七也在隊伍之列,便強打精神陪著眾人登樓而上。沈忘此時有了官身,出行早已不復往日的便利,雖然沈忘極言要低調出行,但汪師爺也只肯免了府衙跟隨的常役,自己說什麼也要隨從侍奉。
這汪師爺全名叫汪百儀,乃是服侍過三任縣令的幕友,更是將本該兩位師爺均分的「刑名」「錢穀」兩項一肩擔當,可見在歷城縣衙中舉足輕重的地位。汪百儀是紹興人,削肩細腰,雙足短而雙臂長,脖頸頎長,細皮嫩肉,尤其是那一雙撥弄算盤的手,骨節修長,白膩溫潤,比之女子的柔荑有過之而無不及。
這樣縣衙中的老人,初來乍到的沈忘自是不好意思弗了他的面子,便允了他隨行。汪師爺喜不自勝,搖晃著自己幾乎垂到雙膝的胳臂,大搖大擺地跟在沈忘身後走出了縣衙,倒把易微、柳七、程徹和霍子謙四人擠到了後面,引得後面的易微和程徹腹誹不斷,汪師爺背上也兀自挨了不少眼刀。
匯波樓,乃是濟南府北城牆上的觀景高樓,眾人立於匯報樓的樓頂,舉目四望,大明湖的景致盡收眼底。此時正是夕陽西下,水波雋著橘紅色的西沉,光影交錯,如裂金碎銀一般,乃是濟南盛景之一:匯波晚照。
觀此美景,眾人皆心曠神怡,沈忘更是覺得一日疲乏盡消,若不是有位不太熟悉的汪師爺在側,應該會更自在些。
「無憂,明日咱們再去看看那五方龍王廟吧!上次來的時候咱們……」程徹興致勃勃地提議道,可還不待他說完,汪師爺便輕咳了一聲,打斷道:「程公子,咱家老爺畢竟也是有官衣的人,這表字可就不好直呼了,您應喊老爺為:沈縣令。當然,喊一聲縣令大人也是無妨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