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2頁
程徹一拍腦袋,緩過神來,趕緊將路上見到的古怪人影講與沈忘和柳七聽。沈忘仔細聽著,摺扇收攏輕輕在膝蓋上敲擊,待程徹將故事顛來倒去地講完,他與柳七對視一眼,緩緩道:「哪有什麼捧頭判官,只怕有人藉此裝神弄鬼,另有所圖。」
柳七也蹙眉思忖著:「或許那季羅真有冤屈,有人借判官之口為他鳴不平?」
程徹也妄圖跟兩個人一起想,卻發現自己根本沒有那個腦子,當下一拍大腿,道:「管他什麼判官司馬,誰若敢擋了我無憂兄弟的仕途,我讓他吃不了兜著走!」
沈忘展顏而笑,拍了拍程徹繃得緊緊的肩膀,安慰道:「趕了一天,大家也累了,此間怪事並非一朝一夕可解,更何況會試在即,待明日得閒,我們再做計較。」
程徹點點頭,哈欠便緊跟著生了出來,他一邊揉著眼睛,一邊邁步向樓上走去。待得程徹轉身,沈忘才小心地活動了一下疼得厲害的肩膀,這一幕全被柳七看在眼裡。
「還疼嗎?」
沈忘這才驚覺柳七還在身後,趕緊把聳到一半兒的肩膀落下,搖頭笑道:「早就不疼了,只是……一路上揣著它,被硌得厲害。」
且說著,沈忘便變戲法般從懷中拿出一個手掌大的物件兒,竟是一隻小小的木蛙。這是他在大明湖畔一個貨郎手中買到的,一直想要送給柳七,只是始終沒有合適的機會,今晚恰好柳七問起,便正好拿它搪塞,一舉兩得。
柳七看著沈忘手中小小的木蛙,以一種研究病理的整肅態度端詳了半天,方才猶疑著問道:「這是……什麼?」
沈忘笑著給她做著示範,這隻木蛙製作的很是精巧,腹腔中空,敲擊凌然有聲,口中銜一短圓的木棍,後背上設計了鋸齒狀的突起,沈忘將木棍從木蛙口中取出,在它的背上輕輕刮奏。
呱……呱……呱……
格外逼真的蛙鳴聲在春夜空闊的客棧中響起,仿佛將大明湖的荷香乘風奉上,柳七驚異不已,啊了一聲,趕緊用手捂住了自己的嘴巴。
沈忘眼睛盛著水波,笑盈盈地望著她,見柳七光傻看著,便直接將那木蛙放到柳七手中:「你瞧,這樣我們就算將濟南府的四季都看過了。」
夜風如書,一頁頁掀起潛藏在回憶中的絲縷悵惘,柳七枕在自己的胳膊上,臉衝著牆,眼睛卻始終沒有閉上。
那個木蛙,是她長這麼大以來,第一次擁有的玩具。
就這樣直愣愣地盯著白牆半晌,柳七翻身坐起,走到窗邊,蹲下身看著那迎著月光大張著嘴的木蛙。她伸出手,小心翼翼地撫摸著木蛙背上的層巒疊嶂,好像那是什麼一碰即碎的稀世珍寶一般。
呱……呱……呱……
小小的,倔強的蛙鳴從敞開的窗兒滿溢而出,順著漫天的銀河,追逐著,跳躍著,尋找著,充盈了一個來自松江府的小女孩兒黑白色的夢。
第二日清晨,天色尚未大亮,掌柜的就敲響了三間上房的房門。
「沈公子,易公子,樓下有貴人尋你們呢!」
待沈忘、程徹和柳七下樓時,大堂里的爭吵聲已經逐漸大了起來。三人好奇地張望了一眼,發生爭執的二人正是女扮男裝的易姑娘和當日臨清遇見的西城兵馬司指揮使楚槐安。而大堂中端坐的第三個人,卻讓沈忘臉上的表情驟然冷了下來。
那正是沈忘許久未見的兄長,沈念沈無涯。
沈念見沈忘來了,當即站起身,迎了過來。兩兄弟長得很像,皆是濁世翩翩佳公子,讓人見之忘俗。只是沈忘更為落拓不羈,而沈念則更為楚楚謖謖,正如風中修竹和雪中白梅,很難評判孰高孰低。
沈忘拱手一禮,喊了聲兄長,可眼睛卻並不看向沈念,目光只在沈念面前的地上游離。沈念卻絲毫不以為忤,先是一一同柳七和程徹見禮,後又以一種哄孩子般的語氣對沈忘道:「無憂,哥哥今日裡來,是想趁會試之前,帶你和你的朋友去大慧寺一游,燒香禮佛,以祈中第,可好?」
沈忘還沒來得及回答,那邊廂程徹就開心地點頭道:「還是哥哥想得周道,我早就聽聞北京的大慧寺靈驗,正想著帶我無憂兄弟提前去拜拜。哪怕臨時抱佛腳呢,多拜拜總沒錯!是吧,無憂!」
沈忘嘆了口氣,他並不怪程徹多嘴,他從未將自己兄弟間的齟齬告知給程徹,以他那凡事一根筋的頭腦,又如何揣度得到。
誰料,這邊程徹話音剛落,那邊易姑娘就嚷了起來:「我隨你們一起去!」
只見易姑娘風風火火地大踏步走了過來,身後則跟著無可奈何的指揮使楚槐安。他略有些尷尬地向諸位見了禮。
從之前的爭吵聲中,沈忘就隱約猜到,楚槐安此番前來,是要將妄圖女扮男裝混入考場的易姑娘「拘」回去,言談中楚槐安多次以戚總兵官的名號對易姑娘相彈壓,反而更激起了易姑娘的反逆之心,是以二人爭吵不休。
「你不是不准我考試嗎!我跟著他們還不行!?反正我不會隨你回去!」易姑娘像只炸了毛的小猞猁般衝著指揮使楚槐安大吼大叫,全然忘了自己此時還正穿著男兒裝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