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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是今日, 他與霍子謙剛一踏出縣衙大門, 就看見霧色空濛的天色里, 影影綽綽地蹲著兩人,正是前幾日擊鼓鳴冤, 哭得昏天黑地的裴氏夫婦。老兩口互相攙扶著蹲在縣衙門口巨大的泡桐樹下,看上去瘦影伶仃,讓人見之生憐。
程徹還以為二人是來追問案情進展的, 剛準備說些安撫之語,卻得到了裴氏夫婦想要息訴的消息, 當下如遭雷擊,不可置信地看著二人。
「你們為什麼要息訴啊?裴姑娘是怎麼死的還沒查明白呢,你們……你們便不告了?」程徹叉著腰,只覺心頭無名火起,無處排解。
「程捕頭,草民回家想了又想,還是不願再給大老爺添麻煩了,畢竟小女是自戕,若還是死咬不放,小女的在天之靈也難安啊!」裴從緊張地搓著手,不斷地垂首作揖,若是不明就裡的圍觀者從旁看著,也許會認為是程徹以勢壓人也未可知。
「不是,這和添不添麻煩有什麼關係!誰跟你說裴柔是自戕了,我們明明查到……」程徹氣得口不擇言,胳膊肘卻不輕不重地被身旁的霍子謙撞了一下。
霍子謙溫聲道:「裴老丈,這衙門也有衙門的規矩,你既是擊鼓鳴冤,沈大人也受理了,這訴便不是你說撤便能撤的,更何況現在案情正在查實中,你難道不想知道裴姑娘死亡的真相嗎?就像你之前在堂上說的,全須全尾的一個大姑娘,怎麼只一夜之間,便自戕了呢?」
「可是,草民向大狀問過了,府縣的老爺們也是樂得大事化小,小事化了的,只要苦主不再吵鬧,息訴也是所有人樂享其成的啊!畢竟,人死如燈滅,活著的人……還是要繼續活著的。」裴從口齒不清地嘟囔著,但是態度卻是格外堅定。
「別的老爺怎麼樣咱們管不著,但是咱家老爺不這樣!案子是你們想查就查,想息就息的?這是誰家的規矩!」程徹雙拳緊握,只覺憋在肺里的一口怒氣要炸開了。
「程捕頭若是氣不過,草民便認下該挨的板子,草民也是一把年紀的人了,程捕頭若是覺得這樣解氣……」
「這跟打不打板子有什麼關係!我問的是這個理兒!」
「民婦願意替自家老頭子挨這頓板子!咱家已經家破人亡了,若是老頭子也被打了板子,留下咱們孤兒寡母可怎麼活啊!」一旁的裴趙氏撲通一聲跪下了,嚶嚶怯怯地哭了起來,全身如打擺子般顫抖個不停,眼淚也恰到好處地啪嗒啪嗒掉下來。
「倒成了我欺負人了!?」程徹簡直被氣樂了。
「既然二位打定了主意要息訴,那便把息訴的狀紙給我吧,由我代為轉交沈大人。」霍子謙嘆了口氣,冷靜道。
「子謙!」程徹還想反抗,卻被雙手接過狀紙的霍子謙擋在了身後。
見霍子謙收下了狀紙,裴氏夫婦長出一口氣,互相對視了一眼,連連叩頭作揖地離開了。
霍子謙將狀紙疊了兩疊攏入袖中,卻聽身後傳來「砰」地一聲悶響。他回頭看去,只見程徹一拳打在門口的石獅子上,石獅子的腦殼竟被硬生生打碎了一塊,程徹的拳頭也見了血,正又氣又疼地齜牙咧嘴。
霍子謙駭了一跳,趕緊上前勸慰:「程兄,可別傷了骨頭!」
「傷了骨頭死不了人,氣倒是能把人氣死!」程徹氣得破口大罵,「這不就是倆老潑皮嗎!若是在以前,我……我絕對讓他們吃不了兜著走!什麼玩意兒!」
霍子謙又是心疼又是好笑,輕聲分析道:「程兄還沒看出來,這是背後有高人啊!兩個赤腳百姓哪兒知道什麼息訴什麼狀紙,這些信息又是誰透露給他們的?那個大狀又是誰請的?就憑裴家的財力,能請得起大狀嗎?孔子曾言,聽訟吾猶人也,比使無訟乎。自古以來,衙門追求的便是『無訴』,而『息訴』則是達成『無訴』最簡便的方法,所以這普天之下,除了沈兄這樣的人中龍鳳,哪個縣令不對『息訴』求之不得呢?他們也是看準了這點,知道就算鬧到皇城根,苦主都息訴了,縣令還抓著不放就無論如何都說不過去了,這才敢大搖大擺地來找咱們息訴。」
「那咱們就拿他們沒辦法了!?這裴姑娘就白死了?」程徹氣得又要拿石獅子出氣。
霍子謙連忙拽住他的袖子,溫聲道:「我拿他們沒辦法,不代表沈兄沒辦法。別忘了,咱們可是老百姓口中的『昭雪衙門』,沈兄手底下還有斷不了的案子嗎?」
「倒也是。」聽霍子謙這般誇獎他的好兄弟沈忘,程徹露出了與有榮焉的笑容。
「那咱們就抓緊回去把狀紙給沈兄看看。」
「誒,那不買包子了?」
「還買什麼包子啊,易姑娘不差這一日的包子。」說完,霍子謙不容分說便把程徹扯回了衙門。
* * *
從衙門口傳來的消息,由於裴氏夫婦息訴,案件已了,陳其光馬上就能結束羈押,返回陳府,陳府諸人死氣慘慘的臉上連日來難得有了些笑意。雖然文哲少爺和少奶奶一夕之間盡皆亡故,但只要陳府大當家的陳其光不倒,陳府便不會亂,再者雖說文哲少爺去了,可他平日裡因身體原因也並不理事,陳府不是還有個冉冉上升的文景少爺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