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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位在韓念允的回憶中燦燦生輝的王微時,在許子偉的眼中,淡漠得像一個影子。
「既然如此,那我沒有什麼要問的了。」沈忘拱手一禮,轉身欲走,卻又被許子偉喊住了。
「沈御史」,許子偉道,「雖然我深知,御史此番前來就是為了查證老師的家事,可是我還是希望沈御史不要過多地打擾老師,也不要輕易被某些人的言論所動搖,瓊州百姓指望著老師,天下百姓也指望著老師,沈御史,你明白我的意思吧?」
「我明白」,沈忘笑了,那笑容中隱含著年輕氣盛地許子偉所不懂的東西:「所以他才始終不在這裡吧……」
夏日微風吹動著院中槐樹的葉片,發出沙沙地低吟淺唱,仿佛困囿於其中的魂靈無助地哭泣一般。
第153章 剛峰滔滔 (六)
待到沈忘返回海瑞為他與諸位友人準備的廂房時, 卻發現不遠處的祠堂前圍了一大群人,易微、程徹和柳七也都一臉嚴肅地看著祠堂中的情形。祠堂中隱隱映出兩個人影,一跪一站, 如同即將上演的皮影戲一般, 沈忘隱隱感到一陣不安。
「停雲,你們這是……」沈忘問到一半,便止住了話頭,只見晌午還同他追憶往昔的韓夫人,此時正跪在祠堂中間, 微垂著頭,祠堂的神壇上,海氏列祖列宗的牌位冷漠地注視著堂中的一切,像一雙雙蒼白圓睜的眼睛。在直身而跪的韓夫人旁邊, 海瑞的娘親謝氏高舉著藤條, 一字一頓地泣告著祖先。
「列祖列宗啊, 老身謝氏今日在此責罰婢妾韓氏, 韓氏入海家兩年, 身無所出, 忤逆背德, 不順父母, 言多無忌。今日老身當著列祖列宗的面,以家法處之!」謝老夫人雖看上去年歲甚長, 可動作矯健利落,聲音中氣十足,只怕韓氏此番要吃大苦頭。
「這位韓夫人在被你問完話後不久, 就被押來了祠堂,到現在已經跪了半個多時辰了。」柳七壓低聲音對沈忘道。「沈兄, 你問了她什麼,惹謝老夫人這般生氣?」
沈忘正欲回答,卻被旁邊的易微用胳膊肘撞了撞:「我看啊,是那許子偉告的狀。」
沈忘聞言向人群中的許子偉看去,果然許子偉下意識地躲閃著他的目光,分外尷尬地扭過頭,看向西天即將沉淪的夕陽。
一種難以遏制的憤怒湧上沈忘的心頭,讓他的聲音也染了冷嘲熱諷之意:「與其說是責罰韓氏,不若說是責罰我,韓氏與我講述得無非是她同王夫人多年的友情罷了,這也是說不得的嗎!海大人何在?」
程徹低聲道:「海大人出去忙公事去了,說是今晚都回不來了。」
沈忘嘆了口氣,正欲上前制止,身後卻被人扯住了袖口,一名十七八歲的小丫鬟用細若蚊蟲的聲音哀求道:「沈大人,可千萬莫要勸啊……」
「這是為何?」沈忘和易微異口同聲道。
那小丫鬟面露驚恐地向堂中望了一眼,湊近了些道:「老夫人性子固執,愈勸罰得便愈狠。您若是不勸,夫人也就是挨幾下藤條,養上幾日便也好了。您若是勸了,只怕……只怕休了夫人都有可能啊!」
「這……這也不能不講理吧?咱無憂兄弟是皇上派來的啊,這問個話不是再正常不過嗎?我活這麼大,也沒聽過被問個話就得挨打的規矩啊?」程徹的臉上也起了怒容,他雖是與堂上的韓夫人沒有過接觸,但借著責罰韓夫人而給沈忘查案施壓便是他難以容忍的了。
「你們今日勸了,今日便不打;明日勸了,明日也還能不打……可你們總有走得一日吧?女子若是被休……那是有家也難回啊!」小丫鬟仰起頭,眸光閃動。
「那……那就任她打去!?」易微的火氣已經壓不住了,只怕這一藤條下去,韓夫人還沒說什麼,她便要憤怒地叫嚷出來了。
「既然老夫人以祖宗成法壓人,那我們何不其人之道還治其人之身。」沈忘抬頭看向祠堂上方懸掛的匾額,對一旁的程徹低聲吩咐了幾句,程徹緊繃的臉上有了笑意,連連點頭應是,而祠堂正中的懲處還在繼續。
韓念允雙手合十,口中念念有詞,唇上還擒著一抹涼涼的笑。
「韓氏,你可認錯!」謝老夫人厲聲喝問。
「老夫人,我何錯之有?」韓念允微微抬眸,聲音冷得像沁了霜雪。
「若非我兒念你可憐,你這樣癲狂的女子,早該被逐出家門去!」
「老夫人,那便求您可憐可憐我,不要同我這樣的瘋女子一般見識。」韓念允柔柔地一俯身拜了下去,聲音里卻儘是挑釁與不屑,當真是疾風知勁草,韌且不彎腰。
「當真是同那王氏一樣,不知好歹!」謝老夫人的藤條高高揚起,而韓念允也因這觸怒心房的一句話猛地抬起了頭,眸光如同刀子一般剮過那甩在空中的藤尖。說時遲那時快,只聽祠堂上方的匾額發出吱呀一聲響,沉重的匾額突然朝一側歪斜下去,若不是被下方的木榫擋住,只怕會直直地拍到祠堂上。
眾人大嘩,沈忘帶著程徹疾步上前,連扶帶拉地將老夫人護到了一旁。沈忘低聲對謝老夫人道:「老夫人,我知道您是為剛峰先生著急,可做事情也得分個輕重緩急。前腳王氏才出了事,朝堂上對先生且正議論紛紛呢,若是這位韓夫人再打出個三長兩短,那剛峰先生的前程該怎麼辦呢?天下百姓還指望著剛峰先生登高一呼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