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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此時,柳七和易微正竭力將霍子謙塞進排水渠。霍子謙嚇得面無人色,渾身抖如篩糠,他緊緊捏住自己的鼻子,聽著柳七的囑咐:「屏住氣,別慌,不數到六十絕不可將肺中的氣吐出去。」
霍子謙不敢說話,就是拼命地點頭,下一秒,他便被二人一齊用力推入滾滾水流之中。
「寒江,該你了。」柳七伸出手,作勢要拉易微。
孰料,易微後撤一步,堅定而緩慢地搖了搖頭:「這一次,換我。」她的眼睛裡盈著不容置喙的笑意,灼灼的目光不舍地在柳七的臉上黏著片刻,又投向糧倉中間以一敵十,不曾後撤半步的背影上。
那一瞬,柳七似乎在易微的身上看到了當日施府大火中自己的影子。當時的柳停雲有必須遵守的諾言,這時的易寒江也有絕不放手的理由。柳七再無猶疑,點了點頭,矮身鑽入排水渠之中。
方長庚豈能看不見這邊的情形,心中萬分焦急,霍子謙已經不知隨著水流衝到了哪裡,這邊廂柳七也已然探進了半個身子,方長庚怒吼一聲,便想強攻。
眼見程徹正與衙役們纏鬥,他借著刀影一矮身便向牆角衝去,卻不料斜刺里探出一隻沾滿鮮血的手,直取他的眉心!時間似乎瞬間慢了下來,那雙攜著勁風的手如鬼魅般飄忽如電,凝在指尖的血珠隨著動作直飛入方長庚的左眼,讓他的世界登時血紅一片。方長庚心頭大駭,下意識地就往後縮了一下,失去了撲向柳七最好的機會,眼見著少女黑色的髮髻消失在洞口深處。
然而,程徹也為剛才的攻勢付出了血的代價,此時他的肩膀上又挨了一記,整個人直如浴血金剛般,俊朗的面容也因殺紅了眼而變得扭曲起來,饒是心狠手辣如方長庚此時心中也不由得擂鼓。
他知道這「鎖橫江」很強,但卻不知他真的悍不畏死!此時,糧倉之中只剩下還站在排水渠洞口的易微和背水一戰的程徹,而他手中的衙役傷亡慘重,已經有數人徹底喪失了戰鬥能力,躺在地上出氣兒多進氣兒少了。
方長庚手中的鐵尺舞得愈發稠密,幾乎讓人看不真切,而隨著失血的加劇,他明顯感覺到對面的程徹已經慢了下來,只消再堅持片刻,就算是個鐵人,也該束手就擒了!程徹又豈能猜度不到方長庚心中所想,他已近力竭,全靠一口硬氣撐著,余光中他瞟到易微還沒有走,而是拼盡全力拉扯著架子上的一塊防水布。
無論如何,要護得她周全!
「微兒,快走!」程徹大喊道。
「別讓她跑了!」方長庚也緊隨其後嘶吼著。
而在同一時刻,那巨大的防水布終於被易微從架子上扯了下來,易微借勢將防水布在空中一旋,飛向程徹所在的方向,高聲道:「鴛鴦陣!」
程徹瞬間便明白了易微的意思,之前在廢棄的營寨之中,他曾與易微一道訓練那幫從白蓮教的地穴中解救出來的孩子,而易微著重教授的便是戚家軍的「鴛鴦陣」,而此時這塊防水布幕天席地飛來,形如盾牌,自然是讓他學習「鴛鴦陣」中長牌手的架勢,以布為盾,掩護撤退。
程徹雙手一探,於空中截住防水布,左右手運倒如飛,塌軟的布匹竟真的被他舞成了盾牌一般,替他擋住了絕大部分的利器攻擊。程徹且戰且退,很快就退到了易微的咫尺之間。只聽身後的易微大喊了一聲:「拋!」程徹想也沒想,直接將防水布登頭蓋臉的向對面圍上來的眾人拋過去,與此同時,身後一道火光劃著名漂亮的弧線和防水布撞到一處。
這魚膠防水卻不防火,糧倉之中本就乾燥,此時乾柴烈火一相撞,防水布瞬間燃起大火,將衝上來的衙役們籠罩其中!趁此機會,程徹同易微一前一後,深吸一口氣,鑽入已溢滿了水的排水渠之中。
眼前的火光瞬間被湧上來的水流吞沒,耳畔最後聽到的話語是方長庚瘋狂地怒喝:「先救火!」
甫一進水,程徹就覺腹部傳來一陣劇痛,幾乎讓他泄了憋在胸中的氣。這水寒涼異常,那冰寒之氣直往人骨頭縫裡鑽,讓本就身受重創的程徹愈發難以支撐。他強忍痛楚,急定心神,維持著頭腦中最後一絲清明。
不知過了多久,就在程徹幾乎要力竭之際,耳畔咕咚咕咚的水聲化作嘩啦啦的激流,他身上先是一松,繼而撞上了什麼綿軟的東西,速度瞬間降了下來。
「程兄!」
「傻大個!」
「嘔!」
柳七和易微焦急的呼喊,夾雜著霍子謙驚天動地的嘔吐聲傳入程徹的耳中。程徹強打精神睜開眼睛,卻看到了此生難忘的場景,也瞬間理解了霍子謙嘔吐的原因。他們所處的是另外一處石穴,石壁上並沒有雕琢的痕跡,呈現著一種如同血水侵染過的鏽紅色,而在這片被血色包裹的方寸之地,竟堆疊著難以計數的森然白骨,而在白骨之上,盛開著一朵又一朵肥白滑膩的「蘑菇」。
那些仿佛自冥界長成,沁透了屍水與蛆肥的巨大「蘑菇」,外皮兒極薄,似乎只消輕輕一戳,便能流出腥臭的濃水。「蘑菇」上有幾個對稱卻大小不一的孔洞,邊緣潰爛腐敗,最下面的一個孔洞藏著一排青黃色的肉芽……不對,那不是肉芽,那是牙齒,那是人的牙齒!那也不是什麼大蘑菇,那是被泡爛了的人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