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程徹本就對這位方捕頭的功夫頗為讚嘆,此時又見他謙和有禮,心中更是升起親近之意:「方捕頭過謙了,我根本沒出手呢,你就把這傢伙解決了。」程徹撓了撓後腦勺,提出了一個不情之請:「我看方捕頭功夫了得,若是得了閒,能不能和我切磋切磋。」
方長庚先是一愣,繼而豪爽大笑:「剛才我見義士從匯波樓頂疾步而下的身姿,正自喟嘆,巴望著有機會能同義士過上幾招,萬沒想到,義士竟也有此意!我見義士並非濟南府本地人士,敢問義士借宿何處,旅居幾日?」
程徹見方長庚滿口答應,心裡歡喜,大聲道:「我叫程徹,表字清晏,方捕頭喊我清晏即可。我就住在歷城縣衙,住多久要看我無憂兄弟當多久的官了。」
二人正說著,沈忘等人也匆匆趕到。方長庚只一眼便看到了行在隊伍最後,一步三喘的汪師爺,在看向隊首的沈忘之時已是一臉肅容,拜道:「歷城縣衙快班司捕頭方長庚拜見縣令大人!」
第85章 舜井燭影 (二)
方長庚此言一出, 圍觀的百姓們也紛紛拜倒,膽大之人便抓緊機會偷眼觀瞧這傳說中策無遺算的探花郎,看看他是不是真的三頭六臂, 銅皮鐵骨, 只一眼便能將捧頭判官的魂魄拘回陰司受審。可湊近了看,這沈探花也不過是個嘴上無毛,麵皮兒白淨,長得格外好看些的書生罷了,和說書先生口中異化的形象相去甚遠, 男人們便無趣地垂下了眼帘,而女子們的眸中卻含了幾絲笑意,新來的縣太爺可當真是個美人兒啊!
沈忘卻是不知道眾人的心思,趕緊免了禮, 笑著對方長庚道:「剛來歷城縣衙, 在下……本官便耳聞了方捕頭的大名, 可謂是口碑載道, 眾皆稱善, 今日一見, 果然不負盛名。」
方長庚面上一紅, 告罪道:「屬下知道縣令大人今日到任, 本該謹首拜望,實在是身負巡邏之職, 這才失了禮數,還請縣令大人責罰。」
「謹守本職,何罪之有?方捕頭過慮了。」沈忘面上的表情愈發柔和, 令人如沐春風。他安撫地拍了拍方長庚緊繃的胳臂,轉而去看那白衣女子。白衣女子頭髮散亂, 只能隱約窺見髮絲間泄露出的蒼白肌膚,唯有那一雙眼睛,灼灼閃亮,透出幾分難言的詭異。此時那白衣女子正歪靠在柳七的懷裡,對柳七絮絮不止地說些什麼。
沈忘走上前,蹲下身,白衣女子見有生人近前,警惕地將包裹抱得更緊了,手指的關節因為過分用力泛出駭人的青色。柳七輕輕拍了拍女子的後背,溫聲道:「姑娘,你有什麼冤屈,盡可對縣太爺直言。」
白衣女子猛地轉過頭,一瞬不瞬地瞪視著沈忘,一字一頓道:「你就是新來的縣太爺?」
「正是本官。」
白衣女子的眼神顫了顫,猶如風中飄搖的炬火,她動作僵硬地將包裹推給沈忘,嘴唇翕動,白森森的牙齒在乾裂的嘴唇間時隱時現:「屠蛟龍,報父仇。」
一股難以名狀的刺骨寒意順著地面攀上了沈忘的脊背,又沿著脊骨蔓延進四肢百骸,沈忘幾乎是不自知地重複著女子的話語:「屠蛟龍……報父仇……」
還不待他深究,由遠而近一陣整齊的腳步聲響起,一位正值壯年的高大男子帶領著一班差役大踏步而來。男子豹頭環眼,燕頷虎鬚,右眼處一道凜冽的疤痕縱貫面頰而下,直至鬍髭濃密的下頜處方才停止,若是那銳器再深幾分,幾可以將他的頭臉一劈兩半。此人沈忘晌午時便見過,是獨領歷城縣衙皂、壯、快三班的總頭役,平素頗有威勢,連汪師爺都敬他三分,而快班司捕頭方長庚也屬於他的管轄範圍。
「燕隋見過縣令大人,下官聞縣令大人匯波樓遇險,特來相護!」燕隋聲若洪鐘,直震得沈忘耳膜臌脹。本是一趟低調出行的觀景之旅,卻幾乎將半個縣衙的人都招惹了來,沈忘心中也暗自叫苦。他雖是覺得此事蹊蹺,但也不能在眾目睽睽之下公開盤問,這燕隋來的倒也正是時候:「無妨,既然燕捕頭到了,那我們便帶上這位姑娘,回縣衙再行審問。」
「遵命!」燕隋大聲應道,沖後面的差役們使了個眼色,便衝出來四個五大三粗的漢子要上前攙扶。
柳七在白衣女子面前一擋,肅著臉道:「不需你們,女子身子羸弱,我與易姑娘護送即可。」
別看柳七個頭嬌小,眸中的鋒芒卻是銳利如刀,讓幾個漢子登時止住了腳步,向燕隋和沈忘看去。燕隋在縣衙里一人之下萬人之上,何時吃過癟,正欲發作,卻聽沈忘語中帶笑,極盡柔和:「便聽柳仵作的。」那聲調,哪像是說一不二的縣太爺,倒像是戲文里唱的深陷情網的小郎君。
見沈忘毫不掩飾對柳七的偏袒,燕隋也只得強壓怒火,轉而對侍立一旁的方長庚怒聲道:「方捕頭,今日的巡邏尚未到時辰吧,還不速速帶著弟兄們離去!」
方長庚濃眉一蹙,向著沈忘等人離去的方向看了一眼,欲言又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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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謂升堂問案,縣官必須穿戴朝服,六房三班吏役都要齊集排衙,此之謂「升大堂」,往往只有審大案、冤案才會如此興師動眾,而白衣女子一事只是尋常問話,便只升了「二堂」。汪師爺和燕隋侍立在側,值堂書吏於旁謄錄,堂下唯有白衣女子與柳七二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