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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既然停雲都發話了,那我們就各自準備,儘快出發前往陳府。」眾人皆點頭應是,沈忘卻突然揚聲道:「小狐狸,你留一下。」
桌對面的少女面色鬱郁,眸子裡多了些許與她的氣質並不相符的複雜與沉靜,往常洋溢著笑容的小臉兒此時嚴肅地緊繃著,雙唇也奮力下壓,像極了一張倒置的拉開的弓。
沈忘一手托腮,微笑著望向她:「小狐狸,方才的案情討論你一言不發,只是低頭沉思,這可不像你的風格。」
易微煩躁地翻了個白眼,也不知是在和誰賭氣,憤憤道:「我沒有想討論的,便不說咯,這有什麼的……」
沈忘也不惱,斂了溫文的笑,聲音卻更柔和了幾分:「小狐狸,我也曾遇到過一個案子,當時的我也同你一樣,誰也不想說,誰也不想理,只是一廂情願地跟自己生著悶氣。只覺得整個天地都對我不起,而我,對她不起。」
易微擱在膝上緊攥的雙拳微微鬆開了,她抬起頭,探尋地看著對面俊朗溫和的男子,他與自己有著相似的促狹笑容,有著相近的落拓神情,若身為獨女的自己真的有一位兄長,怕就是他這般模樣。
「小狐狸,那我問你,真的是我對不起惠娘嗎?」
易微心中一酸,趕緊接口道:「當然不是。」
她早就從柳七口中聽說過惠娘的故事,又在施硯之的《沈郎探幽錄》中細細看過多遍,前因後果早已熟稔非常。
「那我再問你,真的是你對不起裴柔嗎?」
「當然……」出於慣性,易微再次回應,可話說到一半,方才驚覺,鬱郁地住了口。可她未說口的話卻被沈忘接了過來:「當然不是。」
「對不起裴柔的人有很多,有她見錢眼開的父母,有她自視甚高的公婆,有那代為拜堂的陳文景,有那眼睜睜看著她一腔孤勇,沖入虎穴的陳文哲,可這些人中,獨獨不該有你。」沈忘的聲音那樣柔軟,像是一條被秋日的陽光曬得溫熱的河流,細細撫平河床之上的褶皺,緩緩藏起水波之下的沙礫。
「你只是扶起了她,你只是她短暫的一生之中遇到的,最後一絲誠摯的善意。小狐狸,你何錯之有?」
像是回應一般,一滴晶瑩的淚珠順著少女微微翹起的鼻尖,「啪」地一聲濺落在梨花木的桌面之上,氤氳成一灘小小的淺淺的水窪。
「小狐狸,我們一起,替裴柔把那些壞人都抓起來,好嗎?」一雙雪白的絹帕遞了過來,正放在易微的鼻尖之下。
「嗯!」少女接過絹帕,狠狠地擤了擤鼻涕。
第120章 歧路冥婚 (六)
聞聽縣令大人要屈駕親臨, 陳府門口已經候滿了人,沿著門口筆直鋪設的青石路,遙遙地行來一架雙轅馬車。駕車的男子眉深目重, 鼻樑高挺, 腰別鐵尺,肩背一柄青鋒劍,如虎如龍,極是威風。
車後隨行著兩匹神駿,左側的寶駒渾身雪白, 沒有一絲雜色,馬背上的女子亦是一身白衣,帷帽遮面,超然如仙。右側的馬匹相貌頗為古怪, 黑嘴黃毛, 通體毛髮蜷曲, 排列緊湊, 身量比一旁的白馬大出一圈, 悍勇非常。騎馬的女子一身鵝黃衫子, 杏眼桃腮, 秀麗可愛, 只是眼眶微紅,似是剛剛哭過。
馬車在陳府門口停下, 眾人趕緊讓開一條道路,探頭探腦地張望著。門帘一掀,車上下來兩名男子, 一名身穿寬大的紵絲道袍,頭戴直檐大帽, 帽檐下的面容倒是比女子還要精緻三分,只可惜眉眼之間隱隱有著病容,膚色也少了常人健康的紅潤。另一名男子著一身深色直綴,文質彬彬,臉上始終掛著怯生生的笑意。
這幾人甫一露面,圍觀的百姓和陳府的小人們便議論開了。
「喲,看來是大案子了,沈大人和柳仵作可都來了。」
「看你少見多怪那樣兒,沒聽說嗎,咱們小沈青天連妖龍和屍魃都治得住,還怕一隻狐狸?」
「誒,你說,小沈青天這道法是跟誰學的,李時珍嗎?」
「李時珍不是柳仵作的師父嗎?」
「那就一定是戚總兵官了!」
「你們說話能不能有點兒譜啊!?」
圍觀者嘈嘈切切的議論聲隨著春日的暖風悠悠蕩蕩地飄到了沈忘的耳中,沈忘停下腳步,拱手向大家行禮致意。人群的議論聲瞬間停了,也都慌忙回禮,推搡之間,沈忘已經帶著柳七、易微、程徹和霍子謙步入陳府之中,府門關闔,徒留一眾咂摸回味,戀戀不捨的人群。
歷城陳府不愧是濟南府數得著的鄉紳富戶,宏峻堂宇,重軒復道,奇花異草掩映其間,比之樸素簡單的歷城縣衙後院實在是高妙了不少。眾人在來之前就已經做好了分工,由沈忘和柳七勘驗屍身,查看現場;由程徹、易微和霍子謙根據提前備下的問題,對陳府中諸人進行有針對性的查問。是以,在前院之中眾人便極有默契地分散開來,直奔自己的目的地。
沈忘和柳七在管家的帶領下,當先選擇了案發現場——新房。一路行來,沈忘和柳七都覺出些許荒誕不經之感,因為事出突然,一家之主陳其光又因被告的身份被羈押在縣衙大牢,整個陳府亂成一片,雖經管事的極力彈壓,已然能看出下人們臉上掩藏不住的惶惑浮躁之色。許多廊柱門窗上的喜字和紅綢尚未來得及摘下,新房門柱上卻又掛上了雪白得刺眼的挽幛,高揚喪幡,紅白相對,悲喜相加,讓人心中鬱郁,感情複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