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0頁
三人也不好推辭,只得坐了下來。
見沈忘三人坐定,面前放好了瓜果點心,杯中也滿上了清茶,掌柜的一揚袖子,朗聲道:「那接下來,我們就接著講那捧頭判官的舊事!」
第41章 捧頭判官 (二)
卻說三年前的京城會試, 出了一場大案,一名叫季羅的儒生,枉法舞弊, 被監考的考官當場抓獲。季羅出身貧寒, 妄圖通過科舉鯉魚躍龍門,竟因此行差踏錯,枉負了卿卿性命。
「這事兒我也聽說過」,一名儒生站起身,給諸位聽得入了神的聽眾們蓄水, 「聽說,季羅砍頭之日,連一個親屬都沒有來。」
「這是為何,因為考試舞弊, 所以他的家人都不肯認他了嗎?」程徹奇道。
身後響起一聲輕嗤, 程徹回頭, 見是一名長相頗為清苦, 四肢細長伶仃的青年男子, 這位神情之中滿是不屑挖苦的考生名叫文元朗, 據說與大書法家文徵明沾親帶故, 是以自覺鶴立雞群, 很是清高。
可能是整日裡緊皺眉頭,板著臭臉的緣故, 文元朗年紀輕輕,眉間的褶皺卻是極重,稍微一做表情, 臉上就呈現出一個大大的「川」字,看上去頗有些滑稽。
「難道出了這般不孝子孫, 親屬們還要敲鑼打鼓來迎嗎?孔曰成仁,孟曰取義,這般仁義禮智信樣樣不沾之人,也不知有何顏面登堂入室。」文元朗說著,悠悠嘆了口氣:「真是一代不如一代……」
「欸!你這人……」文元朗這話算是把堂中所有人都繞了進去,說別人也就罷了,他無憂兄弟可是堂堂解元,程徹當下就一挺胸脯想要反駁,柳七輕咳了一聲,程徹只得縮了回去,嘟嘟囔囔地閉上了嘴。
沈忘也不說話,只是輕搖著摺扇,眉頭輕輕蹙著,似是沉浸於那陳年往事之中。那名主動給所有人蓄水的儒生名叫霍子謙,涼州人士,性格謙和有禮,見眾人面上都有些難堪,連忙補充道:「倒也並不是如元朗兄所說,這季羅的親屬乃是心有餘而力不逮,據說他家中很是貧苦,資助他上京的盤纏已是捉襟見肘,更遑論在進京領受他的屍身了。」
掌柜輕嘆一口氣,道:「可憐那季羅,魚躍龍門不成,倒是連杯送行酒都沒有喝上。無頭的屍身被草蓆卷了卷,就扔到亂葬場中。據打更的老漢說,當晚那屍身就被野狗開膛破肚,吃了個乾淨,實在是……慘啊……」
掌柜的拉長了腔調,除了文元朗,眾人也都面露不忍之色,霍子謙更是皺眉道:「哪怕同年的儒生幫著收斂一下也好啊……」
「可不是所有人都跟霍兄這般菩薩心腸」,接話的是一直縮在角落裡的一位儒生,名叫蔡年時,他面有菜色,消瘦肌黃,顯然家中也不富裕,他聲音柔柔弱弱,比柳七更像一名女子:「考場中出了這等事,同年考生避之唯恐不及,生怕將自己也牽涉其中,哪還有心去為季羅收斂屍身呢……」
兔死狐悲,眾人也跟著為之一嘆。
「掌柜的,講到現在,這捧頭判官可是還沒出場啊。」沈忘溫聲提醒道。
掌柜的一拍腦門,道:「嗨呀!可不是,這講了半天,正主兒還沒說到呢!那年季羅砍頭的時候,我可是去了,京城的好些百姓也看了個真切,季羅被押赴刑場之時,嘴中高喊冤枉,其聲不絕,很是哀切。然而,人贓俱獲,豈是他喊幾聲就能翻案的呢?是以,喊到最後,喊冤變成了哀哭,哀哭又變成了痛罵,字字泣血。」
「我到現在都還記得,季羅當時說,鬼神掌生死,日月朝暮懸,清濁難分辨,季羅我實在冤……」
「掌柜的……這是……《竇娥冤》的唱詞吧……」蔡年時實在忍不住,小聲提醒道。
聞言,眾考生都嘰嘰咯咯竊笑起來,文元朗哼了一聲,竟是再也不肯聽,拂袖離席。掌柜的鬧了個大紅臉,爭辯道:「反正,就大約是那個意思!季羅就是說自己冤枉,等到了閻羅殿,要向閻羅王稟明冤情,再回人間!」
「再回人間……」程徹喃喃著。
「既然季羅至死都堅稱自己有冤屈,此案是否徹查?」柳七肅著臉問道。
「徹什麼查啊……人都死了,還能怎麼樣啊!」一考生無奈嘆息道,柳七回頭看了他一眼,那考生瞪大眼睛噎了一下,側過頭去跟身旁的友人低聲嘟囔:「今年這是選天子門生還是選公主駙馬啊……怎麼都長得……」
竊竊私語被淹沒在逐漸高漲的討論聲中,唯有程徹呆坐著,不發一言,沈忘歪著頭,用扇骨輕輕敲了敲程徹放在膝上的手:「清晏,你還好吧?」
程徹回過神,正欲回答,卻聽掌柜的繼續高聲道:「此案若有冤屈,來年科舉之時,我必化身判官,為自己討個公道!」
那掌柜的故意學著戲腔拔高了音調,眉眼也靈動地瞟來瞟去,鬨笑聲再起,唯有沈忘、柳七和霍子謙沒有笑,他們的沉默在眾人之中顯得格格不入。突然,程徹騰地站起身,由於起來得太猛,方才端坐的長凳還兀自顫動個不停。
「來年科舉……不就是今年?」程徹認真地問道。
「你瞧,他還當真了!」不知是誰蹦出來一句,眾考生開始指著程徹放聲大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