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楚槐安拿這個脾氣忽冷忽熱的大小姐毫無辦法,既害怕她的身份被其餘的考生知曉,又害怕上頭怪罪下來自己吃不了兜著走,是以抓耳撓腮,為難得緊。
程徹對楚槐安投去同情的一瞥,臨清一見,他便對這武藝精湛的豪爽武官極有好感,此番看見他被易姑娘欺負,也不免升起兔死狐悲之感。
一片焦灼之際,倒是沈念排眾而出,輕聲笑著道:「若是易姑娘樂意,倒也未嘗不可。楚指揮使,你說呢?」
楚槐安看了沈念一眼,迅速地移開了視線,就仿佛被什麼東西灼燙了一般:「既然沈大人同意,那便……」
見楚槐安總算點了頭,易姑娘哼了一聲,上前就挽起了柳七的胳膊,低聲說:「仙女姐姐,我們走!」
客棧門口,兩頂軟轎已然等候多時了。程徹、柳七和易姑娘乘一頂,而沈忘只能和沈念乘坐另外一頂轎子。
在轎簾放下的最後一刻,從簾幕的縫隙間,沈忘看到了楚槐安警惕的目光,正冷冷地向自己與兄長乘坐的軟轎中射來。那種眼神,如狼望虎,如蛇窺龍。
轎簾緩緩放下了,將刻骨的尷尬與沉寂囚於一室。沈忘將脊背緊貼著冰涼的轎壁,似乎這樣就能離兄長更遠一些,他臉上始終掛著的笑意斂去了,只余木然與疏離。
倒是沈念依舊眉眼彎彎地看著弟弟,仿佛他還是那個扯著自己的褲腿兒放聲大哭的小男孩兒。
「無憂,你此番……」
「惠娘死了,你知道嗎?」沈忘冷冷地打斷了沈念即將成型的寒暄,用惠娘的死亡在兄弟二人之間劃出一道深深的壕溝。
「我知道,爹爹信中知會了。」沈念的語氣也悄然冷了下來。
「就這樣?」
「那還能如何?」
沈忘的拳頭緊緊攥了起來,用力地按在自己的膝頭:「那可是惠娘,你自小看著長大的惠娘。」
「無憂,無論是誰,事情已然發生了,真兇也被你擒獲,你還要我如何?」沈念抬起眼,目光冷靜而沉默地逡巡在弟弟年輕憤怒的面容之上。曾幾何時,他也曾擁有這樣不顧一切的憤怒……
「沈無涯,我說的是你的態度。」笑容終於回到了沈忘的嘴角,只是這笑容冷得嚇人:「待我身死之日,只盼你也如此冷靜。」
沈念的眼皮跳了跳,他有些頹然地鬆懈了脊背,挺立如松的腰板彎曲下來,他嘆息道:「無憂……」
後面的話他忍住了,他不想再引起兄弟之間新的一輪爭執。
無憂……你何時才能長大?
第43章 捧頭判官 (四)
與沈忘所在的軟轎一觸即發的緊張氛圍不同, 程徹、柳七與易姑娘的軟轎中倒是一派和風沐雨。
易姑娘順利擺脫了指揮使楚槐安,愉快地呼吸著屬於自由的空氣,面上的笑容大盛, 眉眼間皆是跳脫的晴朗。她微微側著頭, 看向身邊肅容端坐的少女,柔聲道:「《詩經》中雲,有女同車,顏如舜華。可我覺得,即便是古時候孟姜的風姿, 比姐姐也是差出去十萬八千里。敢問仙女姐姐芳名?」
柳七微微睜大眼睛,她沒想到這易姑娘繞來繞去,引經據典半天,就是為了問自己的名字, 當下拱手道:「松江府仵作柳七柳停雲, 奉師命保沈解元上京赴試, 姑娘你呢?」
易姑娘大眼睛忽閃之間心思百轉, 笑道:「原來是柳姐姐。我叫易微, 小字寒江, 柳姐姐願意怎麼喊我便怎麼喊, 我都喜歡聽。」她一邊說, 一邊親昵地往柳七的身旁靠了靠:「姐姐字停雲,我字寒江, 停雲寒江,寒江停雲,咱們的名字都成雙成對呢!」
柳七自小身邊便鮮少同齡同性的玩伴, 是以性格中冷硬多過柔軟,孤直猶勝圓滑, 現在被這樣嬌嬌弱弱,嘴甜如蜜的少女痴纏,她心中自是歡喜,面上卻瞬間騰起兩抹紅霞,還是板板正正地喊著「易姑娘」,並未如易微所願,改用更為親近的稱呼。
易微倒也不惱,臉上依舊掛著笑,卻聽見一旁傳來不和諧的男性粗獷而低沉的聲音。她蹙了眉毛,瞪著坐在對面的程徹,此時的程徹正低著頭,專心致志地重復著易微的名姓和表字。
他生怕再把易姑娘的名字叫錯記混,是以想多記誦幾遍,嘟嘟囔囔個不停,誰料,過分專注之下,程徹並沒有注意到自己的聲音已經打擾到了對面竊竊私語著的少女們。
車廂內頓時安靜下來,程徹也覺察出不對,趕緊抬頭,正撞上易微嚴厲刺過來的眼神,他心頭一凜,下意識地就開始了自我介紹:「易姑娘,在下……在下程徹,程清……」
「在臨清江上便聽過你的大名了,程徹,程清晏,楚槐安可是對你讚不絕口呢!」易微本就惱他打擾了自己與柳七的閒談,此時的語風中便帶了冷嘲熱諷之意。
程徹卻絲毫沒有聽出來,還憨憨地撓了撓後腦勺,開心道:「我也覺得楚兄武藝高強,是個人才!」
「那你怎麼不趕緊去找他,和我們一同乘車作甚?」
程徹終於反應過來,有些尷尬地閉上了嘴。
柳七與程徹感情甚篤,又是有著過命的交情,此時見程徹被易微欺負得毫無還手之力,諾諾不敢言,便趕緊解圍道:「程兄,當時我聽舟中的水匪稱你為『鎖橫江』,這是何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