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門口的聲音靜默了一陣,繼而一道陌生的沉鬱聲線響起:「沈縣令,小人有要事相告。」
柳七聞言,和沈忘對視了一眼,默契地一矮身,躲到了書房一角的屏風後。待柳七藏好之後,沈忘站起身,打開了房門。
沈忘眸光極快地打量了一下來人,此人身材極是敦實,手腳短粗,頗有武人風姿,再加上那一捋及胸的長髯,沈忘瞬間便將來人和腦海中的形象對上了號。宴會之前,汪師爺曾興致勃勃地將縣裡有名望的鄉紳豪富一一介紹給沈忘,而此人正是濟南府三家當鋪的掌柜,劉改之。
沈忘對與會諸君都沒有什麼好感,相反,這位低調不言的劉改之倒是唯一看得過眼的。宴會期間,他的目光始終沒有離開身前三寸,只是默默夾菜,吃酒,無論席上討論什麼,他都是淺笑不語,比那些急功近利之徒順眼許多。
「劉掌柜,您有何要事?」沈忘又變成了笑眯眯的模樣,眉眼彎彎地望著劉改之。
孰料,劉改之步子往前一挺,一棵紅艷艷,亮晶晶的珊瑚樹就推到了沈忘的懷裡,沈忘下意識地往回送,推搡之間劉改藉機上前,用幾乎聽不真切地耳語道:「沈縣令,隔牆有耳。」
沈忘眉眼一跳,思緒急轉,下一秒便朗聲笑道:「劉掌柜實在是太客氣,來來來,內堂詳談。」他一邊說,一邊側身將劉改之讓進房中。
入得房內,劉改之十分警惕地環顧四周,最終將目光凝駐在立在房間一角的屏風上,輕聲道:「沈縣令,可否私下談談?」
沈忘臉上一紅,趕忙保證道:「劉掌柜放心,屏風之後是本官性命相托之人,斷不會泄露隻言片語。」
劉改之聞言,微微點了點頭,餘光又在屏風周圍梭巡片刻,方才開口道:「沈縣令,今日我想與你密談之事,本是想爛在自己肚子裡,絕不對外人道也。只因此事牽涉小人身家性命,兇險萬分,斷斷開不得玩笑。」
劉改之雙拳緊握,面上的肌肉緊繃,似乎每吐出一個字就要用盡全力一般。
「那此番緊要之事,劉掌柜為何願意告訴我呢?」見對方言辭切切,沈忘也收斂了笑意,肅容道。
「只因沈縣令酒桌上的那一番話——率紳富安坐而吸百姓之髓,操奇計盤剝而擁愚民之利,字字句句,直切厲害,說得在座諸人莫不敢言。那時小人便決定,不若堵上身家性命,信沈縣令一次。」
沈忘拱手一禮,正色道:「多謝劉掌柜信任,願聞其詳!」
「沈縣令,我聽聞前幾日你在匯波樓偶遇了蔣大人的千金,可有此事?」
沈忘點頭道:「確有此事。」
劉改之的臉上露出一絲難言的苦澀笑意:「蔣小姐是不是說,蔣大人是被蛟龍所害,沉屍硯池?」
「沒錯,後來本官據此事進行了查證,翻閱了卷宗,蛟龍之事雖是子虛烏有,可蔣大人確實失足落水,屍骨難尋,人證物證齊備,只是……」沈忘緊抿著唇,思忖道:「只是不知為何,我總覺得此事頗為微妙,給人以如墜雲霧之感。」
聞言,劉改之始終緊盯著沈忘的眼睛亮了起來:「我果然沒有看錯人。沈大人所感無錯,因為那瘋女人壓根就不是蔣小姐!」
第90章 舜井燭影 (七)
此言一出, 不僅是沈忘目瞪口呆,連藏在屏風後的柳七都跟著心髒漏跳了半拍。這好端端一個大活人,還能做得了假?
「劉掌柜何出此言?」沈忘從來不是別人說什麼便信什麼的主兒, 自有心查探蔣大人溺死案之初, 他便有意識地詢問了多名百姓,蔣梓雲大鬧歷城縣衙之事盡人皆知,而她前往府衙擊鼓鳴冤的時候也被眾人所見,人證頗多。在這種情形之下,何以能指鹿為馬, 大變活人,想想都覺得不可思議。
一個縣衙就如同構造完整的人體,縣令是為頭腦,刑名、錢穀師爺為左膀右臂, 三班捕頭為腿足, 各處衙役、小吏為肌理, 唯有各部分相互配合, 互為倚仗方能如臂使指, 運轉自如。可如果一個縣衙, 在眾目睽睽之下都敢將案件苦主調了個包, 那只能說明一點, 本該承擔頭腦任務的縣令,被架空了。
劉改之眼見沈忘面色數變, 知道沈忘心中已然對自己目前的處境有所了解,沉聲解釋道:「小人之所以能篤定蔣小姐身份有異,是因為真正的蔣小姐自蔣大人亡故之後, 曾借宿在小人的宅院之中。蔣大人溺亡一事,小姐早就覺得有蹊蹺, 是以在大人失蹤之後時常去縣衙詢問,甚至去府衙告狀,然而,各方官員相互推諉,始終沒有人願意接手歷城縣衙這堆爛攤子。而在尋告的過程中,蔣小姐也察覺到了隱藏在幕後的危險,因此躲藏於小人的家中。」
「蔣大人於小人有知遇之恩,因此小人絕不會置身事外,極力隱藏小姐的行蹤。然而數日之前,小姐卻突然失蹤了,生不見人死不見屍,而那恰恰是沈縣令走馬上任之日,也正是那瘋女人魚目混珠之時!」
「這幾日,小人食不下咽,睡難安寢,幾乎將整個歷城縣都翻遍了,卻始終沒有找到蔣小姐。小人知道,這定是有人隻手遮天,顛倒黑白,憑小人之力無異於螳臂當車,自不量力,只能求助於沈大人,懇請沈大人無論如何,保下蔣大人最後一絲血脈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