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季喆大哭一場,斂了季羅的衣冠,離開了京城這片傷心地。他尚有父母要侍候,不敢耽擱太久。然而,待他千里迢迢趕回家鄉,卻發現父母盡皆亡故,季家一戶,家破人亡,只剩他煢煢一人而已。
自那一刻起,季喆再無牽掛,決定用自己的餘生為兄長與父母復仇。他追隨一過路的戲彩班子行走江湖,憑藉自身的堅忍與刻苦,學了一身本領,長了一身見識,倒成了班子里的台柱子。
然而,他志不在此,在得知當年與季羅試卷對調得中探花的高官獨子赴潮州赴任之後,季喆便叩別了戲彩班主,孤身前去復仇。他特意在『探花郎』的必經之路上當街表演,一手登雲梯人人叫絕,人頭攢動之中,季喆看到了探花郎好奇而痴迷的眼睛。
他連夜尋到了探花郎,直言探花郎乃文曲星降世,他要將一身本事傾囊相授。探花郎本就沉迷此道,豈有不從之理。是以,季喆與探花郎白日裡學習戲法,夜裡伴燭暢談,深得探花郎的信任。
數日後,探花郎自以為學成了登雲梯秘術,將暗藏機關的繩梯往半空中一拋,繩梯便如竹竿般直挺挺地立住,探花郎大喜過望,卷褲腿挽袖子就往繩子上爬,誰料爬到繩梯頂端,還不待他歡呼雀躍,那繩梯便如活過來的蛇一般痿然墜地,探花郎大頭朝下,摔得腦漿迸裂,當場交代了卿卿性命。
殺了探花郎,季喆便將目光投向了另一名罪魁禍首——吳舒。恰逢又一屆春闈將至,季喆便想以考生的身份再回京城。然而,季喆因兄長的罪衍波及,無法再走科舉赴試的路,他思來想去,巧設妙計,偷走了一名進京趕考的考生的路引,此人就是霍子謙。倒霉的霍子謙喪失了春闈的資格,反倒成全了季喆。
季喆趕到京城,住進了登雲客棧,為了給兄長復仇造勢,他利用戲彩班子中學會的技藝,偽裝成捧頭判官,借神鬼之名殺人,也順帶洗清自己的嫌疑。孰料,也許是命運的作弄,他第一次扮作捧頭判官之時,就被夜裡風馳電掣趕路的程徹撞見了,這才將捧頭判官一案拉開序幕。
待捧頭判官一事鬧得沸沸揚揚,季喆便巧扮漆工,潛入吳府,將自己多方尋來的數種毒藥混在一起,塗在房梁之上,以蠟封緘。待吳舒用茶之時,蠟殼融化,蠟中的毒液滴入杯中,吳舒不疑有他,一飲而盡,不多時便毒發身亡。
探花郎與吳舒雙雙身死,季羅與父母的在天之靈也終於得到了安息。
堂上跪著的季喆講得動情,堂下的諸人也聽得驚心,這幫日日以讀書為己任的學子們又怎能料到,這朝夕相伴的「霍子謙」竟是殺人不眨眼的捧頭判官呢?然而,季喆所言,在情在理,再加上他平日裡溫文爾雅,寬厚忍讓,深得諸位學子的喜愛,是以堂下的學子之中不少為他鞠了一捧辛酸淚。
戚繼光和姚一元也是聽得嘆息連連,他們在朝為官多年,又豈能不知這官場之中狗苟蠅營,人命如草芥的道理。季喆的行為駭人聽聞,亦不過「布衣之怒,流血五步」罷了。
「可是,此事又與施硯之、劉欽有何干係?你何苦傷及無辜?」順天府尹姚一元姚大人捋著長髯,低聲問道。
季喆緩緩抬頭,不卑不亢道:「學生並未傷及無辜,施大人與劉大人的死與學生並無關係。」
戚繼光一驚,轉頭看向沈忘:「沈解元,這是何故?難道兇手還另有其人?」
「回戚大人,姚大人,季喆的確未曾傷害二位大人的性命,而潛藏的另外一位兇手就在堂下眾人之中!」
滿堂譁然,眾人皆是互相對望,生起忌憚猜疑之心。沈忘踱到堂中,目光如刀,一一剮過堂中人蒼白的麵皮:「這位兇手行事狠辣果決,心機頗深。他先是利用捧頭判官甚囂塵上的傳言,先後殺死施硯之與劉欽劉大人,割掉他們的頭顱,放於屍體的手掌之上,偽造成捧頭判官之態,妄圖混餚視聽。」
「後又將剖驗屍體的柳仵作與易姑娘鎖在屋中,縱火焚燒,妄想殺人滅口。其行駭人,其心可誅!」
沈忘聲色俱厲,顯然那日的熊熊燃燒的烈火,至今還灼痛著他的心。沈忘的臉色蒼白得嚇人,讓他本就漂亮的眉眼如同冰雪雕琢般寒意徹骨,堂下的眾人被他的目光一掃,登時斂容息聲,嘰嘰喳喳的悄聲議論也偃旗息鼓,堂上堂下皆是一片安靜。
「然而,兇手百密一疏,他沒有想到身死之人,也能開口作言,指認真兇。」
第62章 捧頭判官 (二十三)
「在施兄身死之前, 我們在登雲客棧曾與他有過一面之緣。當時我們並不知道施兄乃是本屆春闈的副考官,只覺得他亦莊亦諧,雋言妙語, 與他相談甚歡。當時, 施兄曾給我們看過一卷由他創作的話本《沈郎探幽錄》。」
「《沈郎探幽錄》?」姚一元有些好奇地跟著重複了一遍,接過由柳七遞過來的話本,動作輕柔地翻看起來。一旁的戚繼光也斜靠過來半個身子,與姚一元共讀。二人看了一會兒,皆露出了恍然的笑意, 但很快,這抹默契的笑就被痛失英才的遺憾所替代,引得二人不由長嘆。
姚一元抬頭問道:「沈解元,這本《沈郎探幽錄》上並沒有作者的名姓, 如何證明此乃施大人所書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