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言語之間,竟是默許了易微跟隨沈忘和柳七的行為,易微不禁大喜,眉眼彎彎,聲音甜甜道:「謝謝舅舅!寒江定多在舅母面前給舅舅美言幾句!」
戚繼光面色一哂,他畏妻之名滿朝皆知,可被易微這樣在眾人面前點破,還是有些下不來台,當下趕緊清了清嗓子,道:「今日,邀各位前來,確有要事。」
眾人剛剛放下的心,再一次提到了嗓子眼。
戚繼光回首向姚一元府尹點了點頭,道:「姚大人,我就不越俎代庖了,你來給大家講一講昨夜之事吧!」
姚一元嘆了口氣,向眾人講述了發生在昨夜的離奇兇案。
卻說昨夜京城東隅的一處府邸之中發生了一起兇案,死者是朝廷命官,也是本次春闈的考官之一。昨夜,這位考官獨自在書房中習文讀書,一夜未出,第二日卻被髮妻發現死在書房之中,現場極是慘烈,血流成河,更為可怕的是,這位官員的頭被砍了下來,端放與自己的臂彎之中。
眾人倒吸一口涼氣,程徹蹙眉思忖道:「無憂,你不覺得府尹大人說得有點兒像是……」
「像是捧頭判官。」沈忘答道。
戚繼光和姚一元對視了一眼,眼中皆有驚喜欣慰之色,戚繼光道:「可見此次我們沒有找錯人,沈公子確實精通斷案之道。你說得沒錯,當夜確實曾有數人看到過捧頭判官,此事事關重大,更牽涉朝廷舉試,絕不可隨意聲張。是以,我們才暗中將諸位請來,配合順天府儘快查出真兇,以防更大的騷亂。」
沈忘拱手,沉聲道:「無憂,責無旁貸!」
眾人在楚槐安和衙役們的帶領下,馬不停蹄地趕往發生兇案的府邸。這位官員的宅院並不大,倒是有幾分心遠地自偏的樸拙之美。大門口,官員的髮妻與上了年紀的老管家已經抹著淚迎候在外。
為了防止凶事外泄,宅院中並沒有高掛喪幡,亦沒有來得及披麻戴孝,只是將將在院中搭了一個簡單的靈棚,靈棚之中卻空無一人。
「楚指揮,我想先看看死者的屍體。我的藥箱還在客棧之中,還請楚指揮派人幫我取來。」腳剛一踏進大門,柳七便瞬間進入了工作狀態。
楚槐安點頭道:「我這就差人去取。事發突然,姚大人不允許任何人觸碰屍體,只等柳仵作前來驗屍。」
果然,書房的大門前直挺挺地立著兩位衙役,見楚槐安帶人前來,方才將房門讓開,允許眾人進入。
柳七滿意地點了點頭,沈忘也欽佩道:「姚大人思慮周祥,是我等之……」
然而,未說完的話語卻被堵在喉中。隨著書房門的開啟,一幅讓人瞠目結舌的地獄圖景呈現在眾人面前。
書齋不大,卻處處彰顯著主人的文人雅趣,齋中置一長桌,桌上筆墨紙硯齊備,銅石鎮紙下壓著一張白竹紙,其上墨跡宛然,鐵畫銀鉤。長桌後面的書架上擺著滿滿的書籍畫卷,幾乎要淌下來。書齋的左邊放著一張窄小的竹塌,以供主人隨時歇息。
這樣一座古意盎然的書齋,此時已經被淋漓的鮮血浸透,幾無下腳之處。粘稠的血液宛如潑墨山水的畫作,被肆意揮灑著,無論是潔白的窗紙,擺放整齊的書籍,堆在牆角的箱篋,還是古樸的竹塌,都濺上了血跡,目之所及,皆是觸目驚心的紅。
死者本人此時正頹然倚靠著竹塌,坐在被自己的鮮血模糊的地面上。脖頸的傷口十分整齊,顯然是被極快的刀一斬即落,血液已經凝固,像是在創口上胡亂抹了一層厚重的紅色的漿。死者的手交疊放在腹前,手掌上方托著自己被斬落的人頭,人頭雙眼微睜,露出的眼白此時也是殷紅一片,不甘的凝望著他最後看到的一方世界。
然而,哪怕是與生前氣質迥異,爽朗清澈的笑容皆化作此刻死前的驚恐與悵惘,沈忘也幾乎一眼便將此人認了出來。
「是他!」
「俏書生!」
沈忘和程徹幾乎是同時脫口而出,回答他們的是易微衝出門去劇烈的嘔吐聲。
沒錯,死者正是與眾人有過一面之緣的施硯之。
——我的姓名,沈推官日後自當知曉!
耳畔,似乎還迴響著青年男子溫和的笑,沈忘緩緩握緊了雙拳。
「楚兄,可否告知死者姓名。」沈忘的頭低垂,眉眼都隱在陰影之中,看不清表情。
「死者名為施硯之,是本次春闈的副考官之一。」楚槐安答道。
沈忘振衣肅立,向著施硯之的屍體拱手而拜:「硯之兄,天理昭昭不可誣,無憂定當為你討回公道!」
聞言,柳七、程徹,甚至是面色蒼白的易微,也跟著斂容拱手,鄭重下拜。此正是:今日重來訪,不見知音人。但見一篔土,慘然傷我心,伯牙絕琴謝知音。
雖然是抱定了要找出真兇的決心,但易微還是難以忍受屋內淋漓的鮮血,與施硯之慘絕人寰的死法,是以堅持了沒有幾分鍾就默默退出了房間,程徹見房間周圍侍衛衙役眾多,還有一個武藝高強的楚槐安震懾著,便安心離開陪伴易姑娘了。
房間中,只剩下柳七和沈忘二人。
即便是相熟之人,柳七勘驗的指尖也沒有絲毫的顫抖,她緩慢而仔細地檢驗著死者每一寸肌理,每一處傷創,仿佛她手中觸碰的,非是冰冷的屍首,而是絕世的瓷器。每一次喝報,每一處填錄,柳七都極盡斟酌細緻,不敢有絲毫鬆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