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易微隱約覺得,這位看上去瘋瘋癲癲的老頭兒,行事之中自有一番深意。她深吸一口氣,儘量以最平靜的語氣道:「行啊,我再去撿就是。」說完,掉頭走了。
易微前腳剛走,被李時珍扯住袖子的紀春山就站起身來,氣沖沖地說:「師父,你欺負人,這易姐姐人挺好的,不就是今天早上踢了你一腳嗎,你若不服氣,踢我一腳便是,何苦欺負她!」
李時珍翻了一個白眼兒,恨鐵不成鋼道:「孽徒,人家小丫頭都覺出來了,你還跟著打抱不平呢?真是白跟了為師這麼些日子,為師的聰明才智你是一丁點兒都沒學著啊!」
紀春山賭氣扭過頭不理他,李時珍也不惱,悠悠道:「這小丫頭機敏過人,手上功夫也漂亮,更難得的是有急變之智,是個不可多得的人才。只是有一點,性格太過冒進貪功,若是能有意識地做出改變,以後可堪大用,不會比她舅舅差。」
他看著那掩映在高草間的一抹靈動的湖藍色,臉上露出意味深長的笑意:「為師總覺得,她以後啊,能幫上無憂小友大忙。」
發完一通議論,卻不見紀春山答話,李時珍面上仙風道骨的氣度有了些許的動搖,用胳膊肘撞了撞身旁的小徒弟,道:「孽徒,剛才還跟為師吵得有來有往呢,現在怎麼不說話啦!」
「說啥啊,理都讓師父你說淨了。」紀春山嘟嘟囔囔地小聲反駁,後腦勺就挨了意料之中的一巴掌。
「朽木不可雕也!」李時珍氣鼓鼓地斥道。
易微第三次返回的時候,白淨的小臉兒已經被初秋的日頭曬紅了,襯著鼻尖兒上凝著的汗珠,顯出了十二分的俏麗可愛。她輕輕地把布袋子往李時珍面前一放,袋子裡羊糞球個個顆粒均勻,饒是李時珍都挑不出一點兒錯處。
李時珍提起袋子晃了晃,細細查了半天,方才拍了拍屁股上的草根莖葉站起身,揚聲道:「行咧,咱們回!」
見此情景,紀春山趕緊給易微遞了一方雪白的帕子,當先把布袋子扛在肩上:「易姐姐,可累壞了吧!」
易微臉上露出明亮的笑意,搖頭道:「這才哪兒到哪兒啊!」說完,摸了一把紀春山的毛茸茸的腦袋,也闊步向李時珍追去。三人背朝著夕陽,影子被緩緩拉長,勾勒出一派從未有過的和諧。
待三人回到歷城縣衙,縣衙中的柳七和程徹已是翹首以盼多時了,而霍子謙還關在書房裡算得昏天黑地,壓根不知道李時珍和紀春山的到來。想來他的測算已經到了最關鍵的時刻,連柳七放在門口的飯都一口沒碰。柳七和程徹便也沒敢打擾,只是守在沈忘的病榻前,等待著外出尋找藥引的三人。
見三人有說有笑踏進門來,柳七和程徹趕緊迎了上去,程徹更是眼疾手快,從紀春山的肩上接過布袋,好奇地探頭朝里看,差點兒被腥臊之氣頂一個大跟頭。
「這……這是什麼啊!」
見程徹一臉「你瘋了還是我瘋了」的表情,易微和李時珍對視而笑,異口同聲道:「羊糞球!」
第105章 舜井燭影 (二十二)
所有人都聚精會神地看著李時珍手上的動作, 那些草場上悠然自得的大肥羊做夢也沒有想到,自己的排泄物能得到人們這般的重視。易微更是大氣兒都不敢出,生怕自己一粒粒撿拾的羊糞球出了差錯, 撐在膝蓋上的雙手都沁出了細密的汗珠。
只見李時珍先是燒紅一盆炭火, 又在炭火之上擱置了一張孔眼兒極細密的鐵絲網,從布袋子中細細擇出了十餘粒圓潤飽滿的羊糞球,一顆一顆放置於鐵絲網上。隨著炭火的烘烤,羊糞球內里的水分很快就蒸乾了,啵啵的脆響聲從黑色的小球兒內部生發而出, 一股詭異的味道也隨著熱氣蒸騰向上,爭先恐後的湧入每個人的鼻腔。
所有人都大眼瞪小眼地互相對望著,全然不知李時珍葫蘆里賣的什麼藥。
「讓開讓開,都給我把道兒堵死了!」李時珍一邊驅趕著圍觀的眾人, 一邊將炭火盤抬到了沈忘的床邊。他伸手往腰上一摸, 變戲法兒般掏出一個小巧精緻的紫金葫蘆, 語帶憐惜道:「為了治好無憂小友, 老朽這陳釀的女兒紅也不算白瞎了!」
說完, 他拔開塞子, 猛灌了一口酒, 衝著燒紅的羊糞球用力一噴, 刺啦一聲,嗆人的白煙瞬時暴起, 將沈忘和眾人都埋在了濃稠的煙霧裡。
李時珍一邊咳嗽,一邊抱怨:「糟了,噴得多了些……」
腦袋湊得稍微近些的易微和程徹更是嗆咳不斷, 連眼淚都流了出來。柳七離得稍微遠些,又及時用袖子掩住了口鼻, 這才沒有殃及池魚。一片濃重的乳白色煙氣中,柳七聽到一陣熟悉的,輕微的咳嗽聲。
此時,沈忘的眼前亦是大霧瀰漫。
這條山路他已經行了許多遍了,此刻卻不知為什麼迷失了方向。他側頭看了看背上趴伏著的小女孩兒,露出了促狹的笑意:「慧娘,你最近可是又重啦,再這樣下去,我可要背不動你了!」
背上的慧娘輕輕地哼了一聲,反駁道:「那便讓無涯哥哥背我,無涯哥哥可從來不會取笑我。」
「兄長才沒時間陪你,春闈快到了,兄長在家中忙著溫書呢!也只有我,還見天兒陪你出來玩,你若是還不識好人心,明日我就不陪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