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9頁
「程兄,這畢竟是朝廷要犯,衙門還沒審,點到為止吧!」柳七發了話,程徹也只得喏喏稱是,收起了大殺四方的心思,扶著沈忘踏上一輛不知被何人丟在路中間的板車。
只聽沈忘站在板車上,大聲疾呼道:「諸位!且聽我一言!在下乃濟南府歷城縣衙新上任之主官,沈忘沈無憂,此番前往濟南赴任途經貴地,見白蓮教借活佛升天一事,濫殺無辜,誆騙百姓,囚虐孩童,便與友人一道揭發此事。此番大功告成,還望諸位父老鄉親手下容情,讓這群妖僧能留條命上衙門受審,定能牽扯出更多秘辛,一舉拔了這毒瘤,除惡務本!」
沈忘本就生得君子端方,眉目清朗,此番作為又是深得民心,再加上他朝廷命官的身份,自是無人生出異議,皆哄然應諾。更有許多百姓自發將那些爛泥一般攤在地上的僧侶綁縛起來,一個個拖到沈忘等人面前。
這好好一場月初五的大集會,倒成了拔瘡挖毒的濟世堂,沈忘諸人功不可沒。正所謂,毀譽從來不可聽,是非終究自分明。一時輕信人言語,自有明人話不平!轟轟烈烈的白蓮彌勒一案,至此才算畫上了句號。
第81章 霧散 (一)
是夜, 人去樓空的活佛廟竟依稀亮起了燈光,收拾乾淨的廂房外,沈忘、程徹和易微正探頭探腦地向門縫裡張望著。
「還不會說話?」易微壓低聲音問道。
「灌了幾副藥湯了, 就只是流眼淚, 一個字兒都沒說過。」程徹砸吧著嘴,小聲解釋道。
易微心思斗轉,衝著沈忘齜牙一笑:「大狐狸,要不你進去問問柳姐姐,這活佛到底是什麼情況」, 末了還不忘補充一句,「畢竟,你和柳姐姐關係最好嘛!」
沈忘又不是第一天認識她,豈能上她的當, 也學著易微眯起眼睛, 勾著嘴角的樣子回敬道:「這高帽我可不戴, 你當我不知道你才被停雲趕出來嗎?」
見計策不成, 易微氣得一跺腳:「就知道跟你們倆這般婆婆媽媽的人商量不出個一二三, 這都大半天了, 那活佛就是哭啊哭的, 也不知被那些賊王八折騰得還能不能活, 我這不是著急嗎!」
沈忘姿態閒雅地擺動著羽扇,幽幽的晚風順著潔白羽毛的間隙掀動著易微被汗水濡濕的發絲:「人既是喘著氣兒回來的, 在停雲的手底下,好起來無非是一時還是二刻的區別了。當日你後腦受的傷,可比這位活佛重多了, 現在不也猴兒似的活蹦亂跳了?」
「那能一樣嗎!我身體底子多好啊,那活佛虛腫亂……」易微初時還沒咂摸出味兒來, 下意識地自吹自擂了半晌,方才意識到:「沈無憂!你才是猴子!」
沈忘早已一個跨步挪到了程徹身後,羽扇搖得悠然,頗有些挑釁的意思。二人隔著程徹互相攻訐,兩不相讓,程徹攔攔這個,擋擋那個,急出了一腦門子汗。
「無憂,你……你就讓著點兒她……哎哎!微兒,這個不能扔,砸中了要出人命的!」
正在戰局一片焦灼之時,廂房的門吱呀一聲開了。柳七肅著一張臉走了出來,正撞見三人追打不休,攻防征伐的盛況。柳七性子冷硬,一向是喜靜不喜動,喜散不喜聚,可不知為何,看著月色下三人年輕而明亮的面孔,她的心中卻泛起了融融的暖意。她嘆了口氣,輕咳了一聲。
聽到柳七的聲音,三人的動作驟然一滯,繼而皆面帶愧色與尷尬的看了過來,沈忘的扇子也不扇了,老老實實地垂在腿邊。柳七心中不由得好笑,面上卻正色道:「病人醒了,請大家進房一敘。」
易微聽說活佛能言語了,一蹦三尺高,當先衝進了房間,沈忘和程徹也趕緊跟著柳七走了進去。哪怕是見了數次,活佛肥白異常的身形還是讓眾人移不開視線,此時他正面色懨懨地斜靠在床榻上,身上雪白的裡衣襯得他愈發蒼白腫脹,仿佛下一秒就爆裂開來化作一地的濃水
他圓潤的面龐上還掛著未乾的淚痕,此時見眾人步入房中,他下意識地用胳臂支撐著身體想要坐起來迎接,可下一秒,因長時間不曾運動的手臂便晃了晃,整個人向著床下歪去。沈忘此時正跟在易微的身後,眼疾手快地飛身上前,扶住了搖搖欲墜的活佛。
活佛淒淒切切地抬起頭,脖子和頭臉的邊界根本分不清,此時倒像個剛從地里長出來的大白蘑菇,讓人同情之餘,又不免好笑,只聽他嘴唇翕動,口中吐出了幾個意味不明的音節,沈忘皺著眉頭聽了半天,只得把求助的目光投向柳七。
柳七示意眾人圍坐在床邊,在活佛背後墊了一個不知從哪兒尋來的蒲團,讓他能坐的舒服穩妥些,方才道:「他說,仁兄,我命苦啊!」
易微沒忍住,噗嗤一聲笑了,趕忙以手掩口強作掩飾。她知道在這種情況下不該笑,心中也頗與活佛有幾分共情,可活佛的話讓柳七一轉述,卻平添幾許荒唐與悲涼。
柳七解釋道:「他長時間被白蓮教人以銀針封穴,口不能言,手腳被縛,因此無論是口舌還是四肢都有了不同程度的萎縮,需要精心調養方能恢復。剛剛你們進來之前,我與他交談了一番,多少能分辨其話中之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