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程徹和易微忙著訓練童子兵,柳七則給生病受傷的孩子熬煮湯藥,換洗紗布,沈忘倒成了最清閒的人。無事可做的他只得幫著柳七打下手,整日裡圍著藥碾子轉,將易微調配好的草藥,通過推動銅磙在銅碾子槽中來回壓碾研磨,使藥草分解、脫殼。幾個時辰下來,拿慣了筆的手指上起了水泡,他也不喊疼,還是笑得天朗氣清地同柳七聊著天。
「停雲,你不覺得經此一事,那小狐狸長大了許多嗎?」
「寒江本就心地純善,此番歷練,頗有擔當,實在是家國之幸事。」柳七嚴肅地點點頭,那火光之中如薔薇般盛開的少女的面容,再次被古板的學究氣所覆蓋。
「是啊,這些苦難困厄非得她親身經歷,有些事情方能想通,有些事情也方能想不通。」
聽著沈忘繞口令般的話語,柳七停下了手中涮洗紗布的動作,問道:「這又是何意?」
「有些事情唯有想不通,才會發自內心地替別人問上一句:憑什麼?」
第79章 白蓮彌勒 (十三)
覺玄大師已經連續五日沒有睡一個好覺了, 曾經白淨紅潤的麵皮兒也因著心焦而布上了一層油膩的陰霾。臉上肥嘟嘟的贅肉此刻下垂得愈發厲害,遠遠看去,倒像是一隻鬥敗的惡犬。
「大……大掌柜……」前來通秉的僧侶先是探進一個光禿禿的腦袋, 在觸到覺玄大師惡狠狠的眼神之後不由得一個哆嗦, 雙手雙腳繃得筆直,像個鸕鶿似的站著。
「有話說,有屁放!」
「大掌柜,就是那個……那幫臭小子,我們還沒有找到……」
桌上的茶壺被猛地擲在僧侶的腳邊, 那僧侶沒有做好準備,本就緊張已極,又被突如其來的一嚇,當下尖叫出聲。跟公雞打鳴般的尖叫剛衝出喉嚨, 他便後悔了, 強行閉嘴, 讓這直愣愣的叫聲帶上了挑釁似的上揚的彎兒。
「我就是養一群豬, 頭拱地也該把那幫孩子拱出來了!」覺玄把桌子拍得砰砰響, 頗有驚天撼地之威。
那僧侶撲通一聲跪下了, 一邊叩頭一邊哀聲道:「大掌柜息怒, 大掌柜息怒!我們真的是把周邊的山頭兒都翻遍了, 除了崔老二的寨子,那潑皮咱們著實惹不起啊!」
覺玄的嘴角向下抽動了兩下, 冷冷道:「崔老二?不搜也罷,那幫人是京城裡來的浪蕩公子,能和地頭蛇有什麼交情。你們把那傢伙安撫好了, 莫要讓他壞了教中大事。」
「是是,大掌柜說的是。」僧侶一疊聲的應著。
覺玄見那僧侶只是喏喏稱是, 剛壓下去的邪火不由得又涌了上來:「還不快滾!再給我細細搜過!若真是找不到人還則罷了,若是找到了,直接動手,不必上報。」
「是!」
覺玄氣得火冒三丈,他嘴裡那幫需要「直接動手」解決的人,卻是難得過了幾日悠閒日子。六月初五,活佛升天之日,這柄懸在覺玄頭頂的利劍,亦是沈忘等人報仇雪恨的槍戟,兩股互不相容的勢力,即將在六月初五一決勝負。
隆慶四年的六月初五,是為節氣大暑的前一日,當真天地一大窯,陽炭烹六月,街上的行人皆如熱鍋上的螞蟻,不斷尋覓著罕有的陰涼。馬頰河上蒸騰起一片裊裊的白霧,讓酷熱中夾雜著憋悶潮滷的水汽,讓人透不過氣來。
然而,即便天氣難耐至此,馬頰河畔的大集上依舊行人如織,摩肩接踵,而那集市人流最稠密之處,赫然矗立著一棟由樹幹,枝椏,木料,石塊壘砌的九層佛台,佛台之上端坐著一白滑肥膩之人,身形較之尋常人胖出數圈,顏色艷麗的百衲衣之下,肚腩、大腿、胳臂處的肥肉一圈圈一疊疊地擠在一起,宛若地衣上次第綻放的肉靈芝。
那人面如滿月,胖得幾乎連眼睛都眯成了一道縫,五官就如同散落在豬油塊上的芝麻粒兒,讓人看不真切。
圍觀的百姓皆瞠目結舌的仰頭看向高台之上的男子,竊竊私語聲不絕於耳。
「諸位施主,請到此一觀!」覺玄大師的聲音蓋過了百姓的議論聲,朗朗而起。此時的他又變回了往日觀之可親的敦厚形象,厚厚的嘴唇向上揚起,笑得寬和無比:「貧僧與眾弟子皆是山上活佛廟中的僧人,而這座高台上端坐的便是我寺奉養的活佛!」
此言一出,圍觀的群眾便跟沸水裡扔進去鯽魚般歡騰雀躍起來,活佛廟的美名十里八鄉誰人不知誰人不曉,幾年來已經出了三位真佛,而今日集市之上,眾人竟然也能一飽眼福,誰能不由衷歡喜呢?
見百姓的回應格外熱烈,覺玄大師也笑得甚是欣慰,他用眼神示意數名弟子僧眾分散到圍觀的人群之中,手持缽盂面向眾人。
「值此活佛升天的盛事,還請諸位施主廣散香火錢,為自身和家人祈福!」
這場大集是每月初五才會開市的集會,十里八村的百姓都會趁此機會,採買換物,是以人人身上都多多少少帶著些散碎銀兩,眾目睽睽之下,又有活佛坐於高台之上,便是再侷促之人也不得不布施些許。不到一炷香的時間,眾僧侶已經是盆滿缽滿。有好幾個手腳麻利的,已經將滿滿當當的缽盂清空,開始收受第二輪香火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