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6頁
韓念允一彎腰,將躲在王微時身後的小女孩兒抱在懷裡, 小女孩兒下意識地掙扎了一下, 很快就柔順地縮在韓念允的懷裡, 不再動彈了。韓念允衝著王微時齜牙一笑, 那顆不安分的小虎牙壓在飽滿如花瓣的紅唇之上, 像一顆小小的糯米:「這蓋頭早晚是要掀的, 與其讓沒見過幾面的老爺掀, 不如讓給你。」
王微時蒼白的臉上溢出一個乾淨至極的笑容:「又瞎說, 就你……慣會逗人開心的……」
韓念允更喜悅了,她把蓋頭一丟, 重重地向後仰躺在床上,她懷裡的女孩兒發出一聲壓抑的驚呼,也被她帶著滾在床上。韓念允笑了, 那種銀鈴般暢快的笑意全然不像她這種年紀的女子能夠發出的。
「阿姊,她叫什麼呀?」
王微時看著四仰八叉躺在床上的韓念允和女兒, 溫聲道:「環兒,問允娘娘好。」
名叫環兒的小女孩兒小聲地囁嚅道:「允娘娘好。」
韓念允將女孩兒抱得更緊了,還狠狠地在女孩兒的額頭上香了一口:「真乖!」
那是個格外特殊的洞房花燭夜,王微時和韓念允合衣躺在床上,一旁的環兒早已睡熟,二人低聲絮絮地訴說著這些年的經歷與改變,竟然毫無生疏之意。
聊到最後,韓念允也將頭枕在王微時的胳膊上睡著了,待第二日醒來,王微時和環兒早已不知所蹤,就仿佛這一夜紅燭帳下的抵足而眠都是夢境一般。
韓念允意猶未盡地長嘆一口氣,沈忘看到那盈在她眸中的光彩緩緩消散了。
「沈御史,你能想像嗎,這個故事中的人已經都死了,都被這個宅子生生吞了去……」韓念允抻著頎長的脖頸,似乎在尋找著什麼。
「除了王夫人,難道連故事中的環兒也……」沈忘再次被韓念允話中的陰冷之意所震懾,不可置信的問道。
「是啊,微時、環兒,甚至韓念允,都已經死了……都已經死了……」韓念允晃晃悠悠地站了起來,也不再理會沈忘,邁著無聲地腳步向著宅院的深處走去。那靜寂的宅院似乎真的化作了長著白森森利齒的怪物,將那瘦弱伶仃的身影一口吞了進去。
沈忘就這樣凝神看著,心頭泛起難以言喻的悲涼與哀傷。他能感受到韓夫人瘋瘋癲癲,哭笑相融的話語裡,無盡的控訴與痴狂,可是他能如何,他能將這個吃人的宅子判了嗎?只要沒有確切的王夫人是死於他殺的證據,他除了能向韓夫人投去同情的一瞥,還能做些什麼呢?那些在韓夫人的回憶中,鮮活的,明亮的人兒,竟真的如昨日黃花般被雨打風吹去了嗎?而那個可愛的女孩兒環兒又是怎麼死的呢?
沈忘深深地吸了口氣,又竭力盡數吐了出去,仿佛要將心中積鬱的情緒清空一般。
「沈御史,你不會是都信了吧?」沈忘沒有回頭,便聽出了說話之人乃是海瑞的學生許子偉,當下轉過身微笑道:「無論是做縣令,做推官,還是做巡按御史,自然是要聽取百家之言,不可偏聽偏信,是以在最終真相呈現之前,我不會盡信任何一人的證言。」
許子偉眉毛聳動了一下,嘆氣道:「那我便安心了。沈御史應該也看出來了,這位韓夫人……」他用手指點向自己的額頭,「腦子已經有些不清楚了,她與王夫人感情很好,此番受了刺激,只怕好不了了。」
「子偉,你對此事又是如何看待的呢?」沈忘也不評價,溫聲問道。
「我?」許子偉垂下眼帘,恭敬道:「身為海公學生,自然沒有資格評論老師的家事,可我始終不認為老師有錯。是那些朝堂之上的宵小之輩,揪住老師的家事不放,肆意取笑毀謗。他們為得無非是徹底斷了老師的升遷之路,讓他們能肆無忌憚地貪墨罷了。老師之人品行事,我看得真切,天下百姓也看得真切,自是無愧於心的!」
「能陪伴侍奉老師這般高潔之人,是我許子偉的幸運,也該是王夫人與韓夫人的幸運。老師欲成之事,我自當傾盡全力、交付性命為其促成,我認為王韓兩位夫人也理當如此。與老師的宏大志向相比,那些兒女情長、多愁善感自當讓路。」
許子偉的表情熱切而真摯,毫無作偽,他攥緊雙拳,每一個字都字正腔圓,不容得人不信。沈忘點了點頭,目光在許子偉年輕的面容上逡巡了一圈,道:「子偉,你知道環兒是怎麼死的嗎?」
許子偉一愣,神情有了片刻的怔忪:「環兒……那是老師的幼女,年初的時候便病逝了。」
「是什麼病呢?」
許子偉思索了片刻,搖頭道:「當時我與老師陪同瓊州分巡道唐敬亭正忙於州府的清丈一事,夙興夜寐、宵衣旰食,難得返回府中,因此也並不清楚環兒病逝的具體原因。」
「原來如此」,沈忘微微頷首,「那子偉對王夫人是如何評價呢?」
這似乎難住了許子偉,他垂著頭想了半天,尋找著對於這個逝去的女子合適的評語:「沈御史,說實話,我已經記不太清王夫人的樣子了,也不太記得她在何時何地與我有過什麼交流,實在是難以評價。」
「可是王夫人在府中已經多年了,子偉你竟與王夫人沒有接觸過嗎?」沈忘驚訝地睜大了眼睛,許子偉卻是一派雲淡風輕:「確乎是沒有,畢竟是閨閣女子,平日裡大門不出二門不邁,也就是這位韓夫人,我見得還多一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