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2頁
沈忘面露得色,全然忘了自己在柳七面前的小心翼翼,如履薄冰:「你無憂兄弟你還信不得!只是現在小狐狸剛剛意識到這點,你得給她些時間。」
「一年兩年我等得,十年八年我等得,哪怕一輩子,我也等得。」程徹說得一字一頓,字字千鈞。
沈忘笑著睨了他一眼,道:「你就且把心放肚子裡,這番話自己留著對小狐狸說。」溫和的笑意逐漸被眸光中的墨色所取代,沈忘凝望著硯池平靜的湖面,表情嚴肅起來:「清晏,對我說說湖底的情況吧,你可曾發現蔣大人的屍骨?」
程徹一拍後腦,懊惱道:「差點兒把正事兒忘了!方才我潛下去極深,這潭水陰寒刺骨,黑氣森森,饒是我在水中也辨不清方向。我在水底摸索了半天,不僅沒發現蔣大人的屍骨,相反,這潭底乾淨得出奇,連淤泥都很少,更遑論朽木落葉了。」
「後來,我在這水下發現了一個洞穴,這洞穴穴壁上的石質甚是奇怪,有許多密密麻麻的小氣孔遍布其上。我覺得你可能也想看看,便敲下來一塊。誰知正敲著,那洞中鼓出一個巨大的氣泡,忽忽悠悠地直往水面而去。更奇的是,這氣泡湧出的瞬間,帶出一股旋流,將洞穴周圍的沙礫石子吞進去好大一片!」
沈忘接過程徹遞過來的一小塊碎石片,細細打量了一番,臉色有些發白,鄭重對程徹道:「清晏,你往後可絕不能再往這個湖裡去,此番順利回還實乃僥倖,若是下一次可不一定有這麼好的運氣。」
眼見著沈忘表情嚴肅,程徹也收斂了笑意,問道:「這石穴究竟是什麼啊?」
「你剛才帶上來的石塊是鐵石,如果所料無錯,硯池底部隱藏著一處水下礦脈,經過湖水的日夜侵蝕,礦脈被消解出了大大小小的洞穴,暗自連接,互通有無,礦脈中還有氣體,會時不時通過洞穴向外翻湧,也就是你剛剛看到的那個巨大的氣泡。」
「氣泡湧出之時會產生巨大的吞吐力,將周圍的事物吸向洞穴的深處,而這也是硯池中年年淹死人,卻總也找不到屍骨的原因。」
「他們都被那石穴吃進去了!?」程徹瞠目結舌道。
「也可以這麼說,蔣大人的屍骨應該也是這般被拖入了洞穴的底部。如果剛剛氣泡湧出之時,你被那旋流攫住,只怕你有通天之能,也難以抗衡。到時叫天天不應,叫地地不靈,可真就是火燒紙馬店,遲早要歸天了!」
程徹沉默半晌,方才開口道:「那……我們這算是給蔣梓雲一個交代了嗎?」
沈忘嘆了口氣,順著程徹的目光望向墨綠色的湖面,巨大的黑魚依然在湖中悠閒自在的游曳,世俗凡塵的情仇愛恨似乎永遠無法動搖它們內心的平靜,它們只是沉默的梭巡,沉默的吃食,沉默的繁衍,最終化作湖底同樣沉默的鐵礦石。
那麼蔣大人呢?沉屍洞底的他也得到了最終的寧靜了嗎?
* * *
濟南府的歷城縣雖只是一座小小的縣城,然其中刑名、獄事、人口、稅收、錢穀諸項事物紛繁複雜,千頭萬緒,若想管理得當,讓百姓不至流離失所,各耕其田,各安其政,作為一縣之長必得殫精竭慮,絕不能有片刻鬆懈,沈忘也自是不能免俗。
若說之前無官一身輕,他還能將大把的時間和精力放在查案之上,而現在貴為歷城縣的父母官,他就不得不將更多的時間投入到一縣的政事之上。是以,自硯池回來之後,哪怕是跳脫自在如沈忘,也不得不囿於每日繁重冗雜的衙門事物,難有片刻清閒。
「老爺,縣裡耆老鄉紳們的拜帖屬下收了不少,名門望族、鼎食之家盡皆翹首以盼,想同老爺一道為縣裡出力呢!」
汪百儀的聲音似乎是從霧氣中傳來,聽得不甚真切,沈忘揉了揉太陽穴,強自打起精神,道:「嗯,這是好事。」
汪師爺側頭看著沈忘,這位年輕的縣太爺近些日子似乎異常疲憊,本就蒼白的臉色愈發淺淡,連一絲血色都找不見了。沈忘見汪百儀正眼巴巴地望著他,似乎在等待進一步的指示,便疑惑道:「汪師爺可還有事?」
「老爺,您新任為官可能有所不知,但凡新官上任,定然是要宴請全縣數得著的耆老鄉紳,以期日後互為照應,相得周轉。所以,屬下今日來,就是請老爺定個好日子,和眾人聚上一聚。」見沈忘興致缺缺,汪師爺繼續催促道,「老爺,這事兒可馬虎不得,不知老爺囑意哪天呢?」
也無怪汪師爺這般心焦,實在是有明以來,官俸微薄,祿厚者月給米不過三石,祿薄者不過一石兩石而已。洪武年間還可全支,後來便用了折色之法,以俸米折抄,又用布匹折俸米,這一番盤剝折算下來,能夠到手的現銀屈指可數。若不是沈忘家底頗豐,不吝錢財,只怕縣衙難以周轉。
一心報恩的霍子謙不信邪,曾一力攬下了衙門帳目上的活計,沒日沒夜地算了好幾天,算到最後霍子謙也只得長嘆一聲:「若是不貪墨,就只能入不敷出。」
看著汪師爺日益萎靡不振的臉,沈忘只得苦笑著點頭:「擇日不如撞日,就定在今晚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