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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大人,柳仵作!」
沈忘微微頷首,坐在官媒婆搬來的椅子上,與南菀隔著一道鐵柵欄,溫聲道:「南菀姑娘,我們前來的用意想必你已經知曉了吧?」
南菀一怔,頭緩緩垂了下去:「沈大人,民婦並不知兄長在堂上說了些什麼,但是兄長絕對沒有殺人,還請大人明察。」
「南菀姑娘,你說南錚沒有殺人,南錚也說你沒有殺人,那這殷擇善究竟是怎麼死的呢?就像最初在堂上,你與黃四娘、楊五六三人咬定了並不存在所謂的『姦夫』,那南錚又是怎麼憑空出現的呢?」沈忘的聲音溫柔和緩,似乎並沒有因為南菀曾經的隱瞞而有絲毫的怨懟。
南菀垂眸不語,或者說她不知該作何解釋,只能顫抖著注視著自己膝前的地面,不發一言。
「南菀姑娘,你想說什麼可以再在心中思量思量,本官倒是有個小故事想要講與姑娘聽。」
「曾經有一位大人物,他的髮妻於他有恩,卻無子,大人物深愛髮妻,不忍令她傷心,卻又不能斷宗絕後,便娶了許多妾室,想要延續香火。可誰知,這些妾室生下的孩子往往不出半歲就夭折了,許多人都說是這位髮妻搞的鬼。大人物自己心裡也清楚,卻又無法苛責,便只能聽之任之。」
「後來,有一位身份低微的妾室有了身孕,她生怕自己的孩子再遭毒手,便將此事偷偷隱瞞下來。宅院中的僕從也同情妾室的遭遇,都眾口一詞地幫她瞞住了此事,而這個『秘密降生』的孩子就在所有人的保護下,慢慢長大了。」
「龍生龍,鳳生鳳,大人物的孩子自然也長成了大人物,他最終與生父相認,繼承了家業,而髮妻則在憂憤中鬱鬱而終。」
沈忘微微前傾著身子,凝望著牢房中垂眸不語的女子:「南菀姑娘,你說,這個故事中錯的人是誰呢?是那個有苦難言的妾室,還是那群伸張正義的僕從,亦或是那個無辜受難的孩子?」
「錯的人……明明是殷擇善。」南菀終於開口了,每一個字都仿佛在冷水中沁過,帶著森森的涼意與哀傷。
「是啊,錯的人,是殷擇善。」
第143章 多災海魘 (十三)
南菀緩緩抬起頭, 那張如雨中觀音般溫潤而悲憫的臉上,流露出沈忘從未見到過的堅定之色:「沈大人,你是如何發現的?」
沈忘前傾的身子靠回到椅背上, 他知道只要他誠心以待, 南菀就不會再對他有絲毫的欺瞞:「最開始本官也只是懷疑,無論是黃四娘前後矛盾的證言,亦或是楊五六刻意強調的傷情,其實都隱隱透露出了一個模糊的背影,一個被你們竭力抹除的人, 也就是殷萬福口中言之鑿鑿的『姦夫』。」
「可是,無論是濟南府的百姓還是本官,都不相信以你之人品,真的會在眾目睽睽之下與其他男人有什麼勾連, 所以這個『姦夫』的存在本身也是一種矛盾。既然不是姦夫, 那又會是誰呢?這個人的身份恰如濃重黑霧之中的如豆燈火, 它既悄然掩藏了本案的點滴細節, 又昭然若揭著某些本官忽視的關鍵。」
「而真正讓本官若有所悟地, 反倒是看似最無關緊要的子衿姑娘的證言。」沈忘的目光緩緩移向南菀的髮髻, 那盤烏髮如同蓬鬆的墨雲, 而雲朵的間隙之中卻有紅色的珠光一閃, 剎然而隱。
「子衿姑娘曾說過,殷擇善所贈的首飾乃是銀鍍金點翠髮簪, 他認為紅色俗不可耐,襯不起子衿姑娘的玉質花容。可奇怪的是,他的枕邊人的鬢髮之上, 卻是簪著一枚銀質的硃砂髮簪呢!」
南菀渾身一顫,下意識地抬手去撫摸那隱在鬢髮之中的髮簪, 她的動作那般輕柔,如同撫觸鳥巢中嗷嗷待哺的雛鳥。
「雖然沒有細細觀瞧,但粗略觀之,這枚髮簪並不貴重,只怕是街頭巷尾的手藝人的粗陋之作,與殷夫人的身份地位並不匹配。你明知夫君不喜紅色,這枚髮簪又不是什麼價值連城之物,你卻珍之重之,日日簪於鬢髮之間,可見這枚髮簪於你而言,意義非常,想來定是重要之人所贈。」
「除了愛情,能讓人絕難釋懷的怕就只有親情、友情了,本官猜想,也許此人就是你與黃四娘、楊五六竭力隱藏之人。於是,本官就用了一點小小的伎倆,用一張你認罪的公告引出了此人,便是你的兄長——南錚。而南錚也的確沒有讓本官失望,他所提供的證言讓整個案子豁然開朗。」
聽到沈忘提及兄長的名字,南菀猛地攥緊了擱在膝上的手,疾口道:「沈大人,兇手不是兄長!」
沈忘安撫似的微微頷首,溫聲道:「本官知曉,這個案子的兇手的確不是南錚。案發之後,本官曾與柳仵作重返案發現場。在柳仵作的妙手回春之下,本官在燒焦的地面上發現了一灘血跡,這應該就是南錚撞擊殷擇善,致使殷擇善後腦著地所留下的血痕。而在這片血跡的周圍,還有斑斑點點滴濺的血點,這些血點的形成應是傷者支撐起上半身,傷口流血滴在地上所形成的。也就是說,殷擇善在遭受重創之後,並沒有死亡,相反他還存活了一段時間,甚至支撐起身子想要逃離火場,直到葬身於熊熊大火之中。」
南菀長長地嘆了口氣,垂下頭去,口中低聲誦念著經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