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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喉頭動了動,小聲對身旁的陳大壯道:「這陳文哲好福氣啊!」
等了半天卻不見陳大壯答話,再轉頭一看,後者早已看痴了。王老七心中暗罵,沒有見識的東西,自己的目光卻也忍不住追隨著那長裙下火紅鳥喙般尖翹的繡鞋。
終於,裊裊婷婷的新娘走到了陳文哲的身畔,陳文哲灰敗的臉上露出溫柔的笑意。若不是被病磨得幾無人形,這陳文哲也當得起一個濁世翩翩佳公子,和新娘自然是一對璧人。王老七看到陳文哲的嘴唇翕動了一下,似乎是輕聲喚著新娘的乳名,他心中頗不是滋味的叨念道:娶了如花似玉的美人兒又有什麼用,先看自己有沒有服氣享吧!
似乎是為了驗證他惡毒的猜想,微笑著的陳文哲突然面上一滯,一抹詭異的紅暈浮現在凸出的顴骨之上,他似乎想說些什麼,又似乎有什麼東西從他的身體內掙扎著向外噴涌,只見他全身抽搐般地一顫,下一秒一口暗紅色的血猛噴而出,濺了新娘一身,而陳文哲也瞬間力竭般向後癱軟而去!
堂上登時一片大亂,尖叫聲、奔跑聲、議論聲、哭聲響成一片,正襟危坐的陳其光和陳夫人盡皆變了臉色。陳其光握緊雙拳站了起來,強自讓面上顯出一派鎮定從容,安撫著眾人,可陳夫人卻沒有那麼好的修為,她一聲驚呼便撲到了兒子身上。騷亂中,王老七清清楚楚地聽到紅蓋頭下面響起一聲驚恐的呼喚:「文哲哥哥!」那聲音一出,王老七的腿先是軟了三分,那嬌柔美好的聲線仿佛就響徹在耳邊。
陳大壯顯然也聽到了,二人如同共同守護著一個秘密的孩童,在一片鬧哄哄的人潮中,默契地對望了一眼,二人的臉上都明明白白地寫著一句話:絕對是個美人!
堂上的禮生顯然也從來沒有經歷過這種變故,眼瞧著陳文哲被衝上來的家丁七手八腳地往下抬,他急得一腦門子汗,緊張地向陳其光問道:「老爺,夫人,這……這隻怕要誤了吉時……」
陳其光濃眉一擰,吩咐道:「文景!你來替文哲拜堂,斷不能誤了時辰。」一喜化千災,只要能順利拜堂送入房中,那文哲的病定然能好一大半!心中這般想著,手上一用力,扯住幾乎要暈厥過去的陳夫人,硬拉著她回到堂上坐好。
陳夫人可沒有陳其光那麼好的心態,淚水還沒幹透,眸光卻泛出一股狠厲之色,直直地瞪著紅蓋頭下的嬌俏佳人,薄薄的兩片唇緊緊的抿著,如刀鋒利。
「繼續。」陳夫人幾乎是從牙縫中擠出了這句話,禮生得了令,趕緊強撐笑臉,高聲道:「一拜天地!」
陳文景恭恭順順地拜了下去,一旁的新娘卻意外地反抗起來。她不斷地轉頭向著陳文哲被抬下去的方向張望,抓著喜扇的手因為用力透出青白之色。
「文哲哥哥!」蓋頭下的再次響起新娘的呼喚,這一次,堂中的所有人都聽到了。
第117章 歧路冥婚 (三)
新娘似乎並不想與陳文景拜堂, 甚至還想追隨著陳文哲向後堂去。堂上本已是騷亂不斷,若再來個新娘現場逃婚,豈不貽笑大方。陳夫人面色煞白, 咬碎銀牙, 死死地瞪著這位她本就瞧不上的新娘,厲聲道:「按住了她!拜!」
此言一出,堂上的兩位「順流」太太趕緊衝上來,一人捉住新娘的一邊臂膀,用盡全力向下壓去。那女子本就瘦弱嬌柔, 哪禁得起兩位珠圓玉潤的「順流」太太這般下死手,當下便整個人向下彎折過去,可紅蓋頭下的腦袋卻還倔強地撐著。
王老七和陳大壯看得牙酸,這是娶媳婦還是宰牛羊啊, 雖說嫁出去的女兒潑出去的水, 可畢竟是爹生父母養的, 誰家的女兒經得起這番折騰啊!
新娘在兩位「順流」太太的押解下, 拜了天地高堂, 可到夫妻對拜之時, 竟是兩位太太都摁不住她了。紅蓋頭下的新娘嗚嗚咽咽地小聲哭著, 不斷地呼喚著陳文哲的名字。掙扎間, 喜服的袖子被扯了上去,露出半條雪白的胳臂。王老七和陳大壯都不約而同地移開了視線, 不忍再看。他們雖是抱著看熱鬧的心思來的,可皆是為人父母,誰的心腸又不是肉長的呢?最開始的譏諷挖苦, 變成了現在的同情憤怒,二人對視一眼, 緩緩嘆了口氣。
見堂下眾人皆面露不忍之色,陳夫人的怒火也已成燎原之勢,她不再顧及丈夫的臉面,塗抹著蔻丹的蔥段兒般的食指凌厲一指,向著一旁的家丁斷喝道:「快來人!若是誤了吉時,我拿你們試問!」
陳文景看著面前這一番雞飛狗跳,眼觀鼻,鼻觀心,面上絲毫波瀾也無,只是如同牽線木偶般默默動作著,而對面新娘痛苦抗拒地呻//吟,他也仿佛沒有聽到一般。
「送入洞房!」隨著禮生沙啞的唱報,長長的尾音在空中炸開,徒留一地狼藉,這場荒唐的鬧劇終於接近尾聲。
陳文景直起身,平靜地看著新娘被簇擁著向後堂走去,少女已是精疲力竭,腳步虛浮,若不是她的文哲哥哥還半死不活地躺在榻上等她,只怕這最後的幾步路她也走不下去吧……
堂下,眾人也長出一口氣,這哪是什麼婚禮啊,簡直就是一場酷刑,無論是受刑之人還是觀刑之人都痛苦異常,如墜火獄。而這種緘默無言,心有戚戚焉的氛圍,和堂上烈火烹油,鮮花著錦的場景形成了鮮明的對比,愈發顯得荒唐詭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