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許老爺的屍身看上去慘不忍睹,還前幾日死去的齊老爺甚為相似。他們二者皆是腹腔大開,腸子凌亂地堆在體外,殷紅的血跡在他身下鋪開,宛若紅色的湖面。
許老爺身上有一處深可見骨的傷口,傷口上留有清晰的駭人齒痕,皮肉外翻,像是炸開的石榴花,帶著某種難以抗拒的血腥美感。
沈忘跪在地上,臉幾乎貼到了許老爺的身上。他聽到身後的程徹發出壓抑的乾嘔聲,一股奇怪的味道混合在甜腥的鐵鏽味兒中撲鼻而來。
沈忘閉氣凝神,將全部的注意力集中在那可怖的傷口上。雪白的骨頭隱隱約約顯露出來,像是翻滾的岩漿里掉落的一塊瑩亮的玉石。而在白骨之上,一道可疑的骨茬讓沈忘猛然睜大了眼睛,那是……
正在沈忘再要看個分明時,身後卻響起一聲炸雷般的斷喝:「何人亂動屍身,驚擾死者!還不速速退下!」
第28章 屍魃之禍 (十二)
沈忘站起身, 只見數名衙役簇擁著一位大腹便便的縣令正謹慎地瞪著他,若不是程徹擋著,那些衙役只怕會一擁而上, 沈忘額上青筋一跳, 拱手一拜,朗聲道:「桐鄉沈無憂,拜見縣令大人。」
「沈無憂……」那縣令把肥嘟嘟的厚嘴唇一撅,似乎正拼盡全力在腦海中搜索這個有些熟悉的名字。旁邊有個同樣矮胖的師爺,踮起腳在縣令耳畔說了兩句, 縣令油乎乎的面頰便綻放出喇叭花一般的笑容:「原來是沈解元!你這是……」
「學生進京趕考,途徑貴縣,恰逢此案,心中詫怪, 是以未經允許便查看了屍身, 還望縣令大人恕罪。」這個案子靖江縣的府衙已經拍板結案, 沈忘若想查, 就只能低調行事。誰料今日卻撞上了正主, 他只能表明身份。但沈忘還是刻意省略了春山求告的內容, 將所有的原由都攬在了自己身上。
「既只是好奇嘛……」縣令拖長了語調, 「無妨無妨, 本官也聽說了沈解元力破嘉興龍見案的來龍去脈,理解沈解元乃是一時技癢, 不會責怪於你。」
「但是」,縣令的小眼睛有些危險的眯縫起來,似是警告, 又似是威脅:「嘉興是嘉興,靖江是靖江, 此案本官已成竹在胸,只待抓住那害命的屍魃就可從容結案。罪魁禍首已身死獄中,本官也完成了對縣中百姓七日之內擒獲真兇的囑託,沈解元自可放心進京,無需因此案掛擾。」
程徹聽的老大不痛快,想起春山師徒的慘狀,他張口就要頂撞回去,卻聽沈忘輕聲說:「大人說的是,學生明白了。」
程徹愣住了,他轉頭看向沈忘,此時的沈忘正微低著頭,五官隱在陰影里,看不分明。
那胖縣令卻很是滿意沈忘的順從,仰頭笑了兩聲,卻突然覺得在死者面前這般囂狂實在不甚合宜,便趕忙斂了笑,鄭重道:「識時務者為俊傑,沈解元不愧是桐鄉才子。即是如此,這兇案現場情狀慘烈,我也不留沈解元了。」
沈忘再一拱手,低聲對程徹道:「走了清晏。」
程徹瞠目結舌,被沈忘拉著退出了長街,張坦見沈忘撤了,也急急忙忙跟在二人屁股後面,灰溜溜地走著。
沈忘一馬當先行在前面,夜風拂起他直綴的下擺,獵獵有聲,讓他恍若翩然欲飛的青鳥。程徹緩了半晌,怔愣地看著沈忘的背影,罕見地斟字酌句道:「無憂……我們……我們就不管了?就聽這個狗……這個縣令的?」
「聽他個狗屁。」沈忘的聲音平靜柔和,似乎他剛剛所說的並不是一句毫無文人氣質的污言穢語,反倒是於山巔之上吟謳詩文一般。
沈忘放緩了步子,用張坦聽不見的音量低聲對程徹道:「趁著他們放鬆警惕,我們再去一趟義舍,我發現了一條重要的證據。」
程徹目不轉睛地看著沈忘的側臉,那張仙氣逼人的俊俏面容上,一抹狡黠的笑隱約浮現,像極了一隻躲在深山中修道有成的千年白狐。
如同被傳染了一般,程徹也跟著吃吃笑了起來,他越笑越開心,越笑越暢快,笑得張坦幾次側目,生怕這程大俠也被屍魃咬了,即將暴起傷人。
正在他謹慎觀瞧的當兒,走在最前面的沈忘卻突然停了下來。張坦跟得緊,鼻尖幾乎撞上了沈忘的後背,才堪堪停了下來。
「掌柜的,我想向你打聽個人。」
張坦緊張地咽了口唾沫,道:「沈解元但說無妨。」
「你可知縣裡那賣豆乾的小販是何人?約莫四十歲上下,鬢邊早生華髮,生得還算俊朗。」
張坦恍然:「您說的是尹煥臣吧!那倒是個可憐人,他曾是縣裡的富戶,也是商會曾經的大當家。可後來因為犯了案子,好像是和生絲相關的,被抄了家,一夜白頭。他是土生土長的靖江人,無處可去,便在縣裡做起了賣豆乾的小買賣。」
「又是商會……」沈忘饒有興致地點頭道:「掌柜的,我同清晏還有要事處理,還請您先行一步,返回客棧,告知李老丈與春山,以防這老少掛心。」
「是了是了!」張坦忙不迭地答應著,他現在只想抓緊離開笑得不太正常的程大俠,沈忘給他的這個台階,他豈有不下之理:「沈解元請放心,我這就去!」
最後幾個字從長街盡頭遠遠飄來,張坦已是腳下生風,跑得看不見了。